二屯就在灵山脚下,住着五十来户人家,大约两百余人,算是个大村子。虽然户户都有些田埂,但由于地质属于丘塬沟壑的沙砾土壤,因此可用于耕种的土地极为少,单单靠种地不足以支撑生计,狩猎便是他们增值的一种手段。
猎人只在边山狩猎,那些跑出山野的走兽,喜食农作物,多以野猪、野山羊、野鸡、野兔为主。这些动物繁殖快,生存力强,特别是野山羊,经常结伴成群的出山,但凡所经之处,便是吃草拔根。山羊虽说肉质好能卖出价格深受猎户喜欢,可捕猎却也不容易,急起来比野猪还要凶狠,二屯就出过好几起捕猎野山羊却被羊角穿刺的事情,所以别看猎物当前,却是需要足够的耐性,找个掉队落单的机会,以免惹恼它们而被群殴。
在一垄地里,二三十只野山羊正在卖力地啃着红薯秧苗。这生物口活实在是厉害,扯着青秧掘起根,一垄红薯地,经不起它们的光临。
这片红薯地是二屯霍家的,再熬个把月,就该收获了,这是一家人过冬的凭仗。
在这垄地的另一头,一个大头男娃娃和一个半大女娃娃,领了一帮半大小子外加一条流着哈喇子的狼狗爬在塬坎,只露出鼻子以上部分,贪婪地注视着这群野山羊。
这些人自然就是李延和姚家姐姐,带着姚胜及几个同村玩伴,他们打算就地生擒这批野山羊,鲜活的价格会更好一些,这在二屯是不敢想象的,二三十头野山羊,即便全村壮年男丁五十来个人一起出动,想要对付山羊群,那也是要付出相当代价的。如果你不能一下子搞倒主力,那么这些山羊会合起来向人群冲击,但凡被羊角撞击到,轻则外伤,重则深口伤,在医疗匮乏的时代,这非常致命。
听姚家姐姐说,灵山的野山羊还有个特点,就是很喜欢用角去蹭一些有毒花草,这植物李延自是知道,野外生存基本技能之一,就是对有毒植物的识别。野山羊蹭的,其实是毛茛科目的有毒植物,用羊角挤压出汁,再将那些毒汁布满整个犄角上,完了再互相往身体上蹭,除了挠痒痒外,还有两大作用,一则驱蚊虫,二则保护皮毛,也就是如此,导致被羊角穿刺的人伤势颇为致命。
在姚胜家已经待了五天了,李延颇喜欢这里日出而作日入而息的感觉,饶是看那饭点的袅袅炊烟,都能看得入迷。特别是早上,太阳刚刚升起,晨雾夹杂着炊烟,像一层薄纱般笼罩着大地,伴着太阳的暖光,把一切都染得金黄。记得自己读大学时,曾花了一学年给人修电脑送外卖,把赚的钱积蓄起来,跑去禾木,就为看那晨雾。与此相比,流淌着血汗钱看到的景色,自然没有二屯景色这么舒心。
姚胜的父亲叫姚喜,快四十的人了,打过仗戎过边,也许同是军人的缘故,自是亲近几分。
姚家姐姐叫姚莲兒,现年十六,身子骨的确是有点问题,打小就经常性腹部绞痛,痛时便直冒冷汗。李延觉得这是少儿肠绞痛没有治疗导致的惯性症,现在频发也是与女人生理期相关。
这当然不合适说,所以就给了她一套腹贴,这是那晚在星舰上给卓紫衣做的礼物,女人嘛,腹部肚脐总是要保护的,而且关键是这礼物比任何礼物都要贴“心”。现在卓紫衣不知道在哪里,就先给当下急用的用上了,同时还给姚家姐姐配了些溴铵片,这种药品属于常备药,谁知道啥时候吃不好会拉肚子,所以基本都会随身携带,又特别嘱咐了饮食调整。还别说,原本两天一痛,现在竟然四天没有发作了,于是乎姚家姐姐对李延甚是崇敬。
不单是她,姚家乃至整个二屯都对李延崇敬有加。当然,和那姚家姐姐并不是同一种崇敬,而是对李延心情一旦不错逮谁都给那么一两颗银豆子的行为,以及说话时总透出很多不屑的言语的崇敬。又听了姚胜的传述,这人对王后那些天贵亦是如此,自然的认为他乃贵胄人家的浪荡公子,闲来无事,跑到乡野人家体验生活来了。上天子不就在乡野人家生活过几年,才那么知民苦难,经常为民减赋,是个好皇上。现如今这李公子,哪儿哪儿都好,就是太糜费了些。
当李延提出生擒这批野山羊时,姚家姐姐顿时欢欣鼓舞的支持,因为在她看来,面前这位公子无所不能,而姚胜那帮半大小子,初生牛犊不怕虎,自是无比赞成,只有一个叫姚蛋娃的孩子怕到不行,跑回家去告大人了。
李延给所有人都安排好了职责,姚莲兒和弟弟姚胜两人持弓把手塬坎这里,但有野山羊靠近就直接射杀,其它人躲在两姐弟后面,待李延喊他们出来时,就迅速上前用草绳把倒地的羊蹄子捆起来。
李延往兜里备了好多漂亮圆润的石子,这些石子是在屯旁边的沙河里捡的,用弹指手特别趁手。听姚家姐姐分析,判定了其中体型最大、羊角最粗壮的那只便是头羊,而其它山羊吃东西的时候,全部将头羊围在中间,这也是一般猎人很难控制头羊的原因。
李延从塬坎走出来,啪啪啪,三粒石子正中一只野山羊脖颈,被打中的山羊回过头来,望了望李延,又继续低头吃草……这……什么情况?正在想着下一步怎么整的时候,前面被打的那只羊哐当一下,四肢直愣愣地倒地了,这反射弧未免太长了点吧。
正欲趁机跳过去“调戏”头羊,谁知道那头羊竟然冲着自己瞪圆了眼珠子看着,心想赶紧带着这只头羊跑吧,转身就是一跃,于空中回身寻思着打出几子,可是那群羊还是傻愣愣地望着自己依旧站在原地巍然不动……
李延索性直接奔向羊群,冲着头羊扑了过去,啪啪石子飞将出去,但皆被其它山羊堵枪眼了。顾不来那么多,落到头羊跟前抓起羊脖子就提起老高扔了出去。本来一动不动的羊群突然骚乱起来。被摔倒的头羊蹒跚地爬起身,在地上磨蹭了几下蹄子,照着李延如失控的跑车般冲了过来,而其它山羊,竟然也由先前的骚乱调整过来将李延合围中间。
李延在羊群合围之中不停纵跃的同时打出石子。那些像失心疯一样的羊半低着脑袋,把犄角冲向前,就这么顶着,可要顶的对象却总是在空中飞舞,偶尔落下来也是踩在某只羊背上。duang,两只山羊猛烈地撞击到一起,摇晃两下,啪叽倒地……一只羊,两只羊,三只羊……不停的有倒地的,或互相撞击或被石子击中。
那边孩子们高兴地手舞足蹈般欢呼起来,这一喊不打紧,生生把三只羊吸引了过来。姚莲兒和弟弟赶紧满弓应对,嗖嗖两只箭矢,两羊倒地。姐弟俩还来不及搭好弓,第三只已然快到了。就在这时,打侧面飞来一支箭正中山羊脖,山羊脑袋立马耷拉下来,整个躯体一直滑到姚莲兒的脚下。望向那边,姚喜手持大弓,身后带着一帮村民赶来……
‘舞台’的中央,李延站在一群倒地不动的羊中间。
……
山村的夜晚,篝火明亮而热烈,腾而起的焰火光彩夺目,炽热的气浪渲染这无比激动的气氛,二屯的村民们似乎很久都没有如此快活过了。男男女女老老少少,看着火堆旁边架起来的烤肉呲溜地滴着油,孩子们围在肉旁吸着鼻子舔着嘴唇……
一共三十七只,鲜活的二十九只,足够全村人过个快活的冬季了。各家各户都拿出珍藏的烈酒,大家围在一起,享受着这难得的一刻,也许是一辈子就只有一次的机会。李延端坐在人群当中,喝着那又烈又劣的酒,很有满足感。因为自己的出现,能够给人带来快乐和希望,总是一件值得宽慰之事。
那些大人轮番给李延敬酒,已经喝趴好几个了。二屯跟姚喜一样从过军且真正上过战场的有七个人,都已近四十,岁月虽然磨皱了他们的容颜,却怎么也摧毁不了军人的气势。喝完酒后,军营中的事儿挑拣着和李延讲述,该说的不该说的讲完后,又开始在篝火旁边舞刀弄棒地斗起来。这氛围,在军营是历千年不变啊!
在这个夜晚,李延知道了当今天下最厉害的军队是马畏麾下的皋兰军,恪守漫塘和斩牛两关百战而不失。第二是汉州牧刘泗水麾下的汉州军,替瀛天子震慑天下。而天下最厉害的将帅,却是夏国裴青,裴元凯,镇守虎牙关十五载,赤冄人愣是不敢靠近百里。姚喜他们,都是在裴元凯麾下射生营效力。他们虽然可以笑谈军营,但明显还是忌讳战争。
也知道了这天下分九州,以瀛国天子为共主,分夏,燕,雍三国;定西,定南,海越,武平四候和汉州一牧。九州共济两水三山四丘,两水是北河与南江,三山是西昆吾,南天仙和中灵山,四丘是沙丘(榆善沙漠),高丘(乌塘草原),阴丘(北阴高地戈壁),草丘(阳山草坡)。
也知道了九州之间这十年来彼此偶有互相攻伐。
李延喜欢这里的人,憨厚没有心机,跟自己一样。姚喜很像家人,帮自己挡酒递茶送肉的。那姚家姐姐在篝火的对面,时不时的向这边望望……一切显得既真实又虚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