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邑城墙上的战事随着西门蹉碑绞盘和箭楼的占领,基本明朗了局面。蹉碑收回后,城外源源不断涌入的兵卒再通过马道或踏阶冲上城墙,自西门城墙段开始,左右两侧逐步地推进。待那位安阳侯领着众将进入西门之时,对手差不多已经被挤压到东门城墙的一小段了。
姚莲兒给李延臂膀上涂抹了止痛膏,现在他恢复得也差不多了,只是想要提运元气的话还是会痛。待西门全面占领后,李延就带着众兄弟下了酒楼上到城墙上,这才有功夫亲眼目睹一下这个时代的城市面貌!
平邑城全城平面呈长方形,东西长约四里,南北长约两里,属于极小的城廓,而城内东西南北交叉着两条街市,正对着四个城门。南北向的街市宽约20米,街两边商业门店林立,先前占领的酒楼算是这个城中最高的建筑。东西向大街更为宽广,约莫30多米,街道两旁看上去不是府衙就是兵站。而东街与南街、南段城墙和东段城墙,四条线刚好构成了一个正方形,在这个正方形里面,除了临街的阁楼商铺外,基本全是方正的民居院落,这些民居像蜘蛛网一般,在这里钩织出很多条小巷子。
在东南角,有那么一处特别大的院落,从城墙上望去,亭谢楼阁,湖泊假山皆有,像似大户人家的园林。在这个大院落靠近南段城墙的地方,立着一个牌坊,牌坊上写着‘承德苑’三个字,牌坊前面则是一片青石板铺就的大广场。
作为守卫王城的卫城,还是以兵为主,而商业之所以繁荣主要是王城管理制度的严谨所致,毕竟各地大宗货物进出王城是极为不便的,不但苛税较重,名目也较多,最主要王城仓储也是高成本,所以商人们便在平邑作为集散地,化整为零,慢慢进入王城。
城内零星战事还在继续,但李延总觉得哪里不对。飞骑军早早地封锁了平邑与王城的道路,安阳大军来时,城门皆已关闭,里面的人自是出来不得。打攻入城内,这城里除了军士外再无他人。战事起,平民是该要躲避起来,可躲得如此悄无声息,实在是诡异得有点妖。试想一下,夏国北方无战事近十年了,但凡是人都会产生惯性,现平邑突发如此大动静,总得传出点哭爹喊娘的声响,或是看到些抱着细软乱窜逃命的财主家小妾吧。
李延带着一众自城墙上走到了东门,一路观察着这片民居,安静得像似没有人烟一般。越看越不安宁,便招呼来姚喜他们,要求他们十人一组,收弓换刀,务必小心。在这个尘世,李延没有预设的立场,这不是自己的战争,谁胜谁负与己无关,可一旦踏入,又那么不由自主进入角色,第六感在告诫自己,那片民居有藏兵,而且数量不菲。
李延不想在此多逗留,十分小心地从东门马道下到街市。那些藏兵目的是什么要做什么,离开了自然就不是自己该管的了。至于安阳侯的这场清君侧,这里面一定有很多阴谋,现在得想着法子尽早安稳的离开。
东门街市那边,有一帮持弓的兵卒分散地站在店铺前,当李延他们走过来时,这些兵卒迅速整装站立,接着十个看似队正的低阶军官迎了上来。
“小的们参见军侯。”这十人异口同声地对李延喊道。
李延左右瞧了瞧,确认这些人不是给别人行礼,便问道:“怎么个意思?”
“小的们各队共计五百人,划归军侯调遣。”
李延还是一头雾水,倒是姚喜走上前喜笑颜开地说道:“公子,你晋升军侯了,军侯领兵一曲,您现在是将了。”说完激动地跟二屯这些人互相祝贺着……
“太好了!一战成军侯。”
“以我看,我们公子绝对能成大都督呢。”
“……”
李延不耐烦地挥挥手让他们安静,自个沉下心思烦闷着,本以为就是带着姚喜他们混这一遭,事毕之后能够全身而退,谁有心情去做这个破军侯。严格来讲,自己在这个尘世还没有定性之前,就是给个皇位坐,都不会有兴趣。
一个听命行事的军人,突然没有了下命令的人,自然会变得不知所措。好在遇到了古烈风,算是找了点事,再后来又阴差阳错地碰到孟嫦漪的白骨,还应了人遗愿找什么周王的差事,便有了搭救王后那出戏码,到被弄来谋反时,自己还是有足够的目标,就是将姚霍那些乡亲安然地带回去。可现在!直接让领兵深度参与,这等于在给自己和这个尘世定性!话说‘不想当将军的士兵不是好士兵’,可那得看环境和背景,草根出身的自己军衔至上尉,想来以后至多到校官便可以光荣退役。
在自己的故乡,家国、文化都是一种维系,当初入伍是带着这种维系。此刻,自己无家无国,与这个世界根本没有丝毫维系,故乡那边给不了自己军令,那么在这个尘世就没有确切所要奋斗的终极目标,没有目标还不是因为无法定性。什么是定性?那就是自己想要具有的何种属性与界限,何种认定事物、辩定是非的价值观。要确定这个性质,得自己去认知、理解、判断或抉择,哪容得了他人代俎越庖。
一直在思考的李延,让局面着实尴尬,十来个队正半弓着身子半天了,这位军侯也不发个话。姚喜他们也是憋闷,一战到军侯啊,县令的品秩,这是多少兵户梦寐以求的,可咱们这位公子好像极为不满似的。
打西面来了位骑马的汉子,后面跟着二十来个步甲卒。这汉子身着暗红色直裾,头戴铁胄,披铁甲,系皮带勒绢带,腰间挂着一个犀牛吊坠晃晃荡荡地过来了。
那汉子还没有下马,几个兵屯赶紧回身参拜:“小的们拜见司侯大人。”
那司侯摆摆手示意免礼,晃到李延跟前下马,斜着眼瞄着李延说道:“李将军可有什么不满意?麾下部曲拜节都不理会?”
李延很不习惯这眼神,没好气地怼道:“管你鸟事。”
旁边那几个兵屯直接吓得跪倒在地,姚喜他们稍显惊色后又恢复如初,他们知道自家这公子连大将军都敢怼,况乎一个五品司侯。
司侯眉头一皱,一脸愠怒道:“按品秩我大你三阶,论年岁我大你十多载,你就这么跟上官说话,就不怕我军法处置?忘了再跟你自荐一下,本官王言卿,司职军司侯,掌部以下军法刑狱敌探之责。”
李延先前一直思忖得有些烦躁,又来了个找茬的,更是气不打一处来。在故乡怕警备也就罢了,现如今估计上级都当自个是烈士了,谁还怕你一八竿子打不到的军司侯,便没好气地大声嚷嚷着:“没事一边去,再啰嗦让你变成军死侯。”边说还边做了一个抹脖子的手势。
王言卿用手指捋了捋那稀疏的八字须,淡笑着说:“怪不得吴将军说你是个拗人,果不其然,本官该是要敲打敲打你,以免以后枉死他人之手。来人,拿下这位军侯。”说完便挥手示意那些步甲卒动手。
李延冷眉怒瞪,后面姚莲兒率先举弓搭箭,一人起多人响应,齐刷刷的五十来弓弩对准了王言卿和那些步甲卒。
那些队正左右为难,跪在那里不知所措。想站起来帮自家军侯吧,可这位爷跟个疯子似的,傻不愣登地跟司侯对干。按军律,这罪过可大可小,弄大了杀头,说小了军棍伺候。若不帮军侯吧,可这爷举碑威震全军,拿平邑当算首功,顶撞司侯这事儿理应不是事儿,再者,若就这么没有动作,以后军侯给自己屯兵穿小鞋,死伤可就难说了。帮了,反正大事儿都是军侯他自己抗而已,想通后,便也索性站起来与姚喜他们拉近点距离,搭弓怼着军司马的步甲卒。
那王言卿冷哼一声,道:“你们这是要造反吗?”
这时候该李延不知所措了,自己一个人闹点脾气,找人发泄一下而已,没成想导致两边军卒持械对峙了。着实有些悔意,自己不是一个人啊,腰间拖了五十来人的命呢。现在好,拖的命直接整到五百了。脾气来德猛,认起怂也快,赶紧挥手示意他们放下弓箭,略微平和地对王言卿说:“不关他们事情,老子心情不好,有气,你正好怼过来,就拿你泄气用了。有什么事儿冲我来就是。”
那五百人稀稀拉拉地放下了弓箭,可姚莲兒依旧英姿飒爽地拉着弓,李延只好伸手抚着她的弓背慢慢摁了下去,姚莲兒这才收起了弓。
那些步甲卒正欲上前绑缚李延,哪想李延一个箭步,一柄匕首就顶在了王言卿的脖子……
“住手!”一个尖锐但又好听的说话声打后面传来,接着是一大批马蹄脚踏的嘈杂声。放眼望去,哗啦啦一大片兵卒,中间拥着一位长相俊美白净、身姿特别挺拔的年轻人。这年轻人着装很是讲究,色彩搭配有序,头戴曙盔,一撮红缨装点,金黄色的盔甲极为合体,像是专门打造的,腰间蟒带缠绕,双肩左右各一白虎啸天吐锥,胯下骑着一匹枣红大马。身后帅旗上书安阳侯,吴子严、蒙呈方以及一大堆看起来像领导的人物拥在他身旁。
安阳侯旁边还有这么一位,看上去似男像女,清爽帅气的发型配着张英气的面孔,浅色的发丝衬得玉色肌肤更加白皙剔透,那晶亮的眸子,明净清澈……好眼熟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