败庙周遭,到处都是练习滑雪的兵将,有领悟力高的,很快便能掌控自如,再回头教授那些找不到要领的人,一直练到夜幕降临,大部分也算能顺利滑行,只是躲避障碍实在有些难度,鼻青脸肿的人比比皆是。
李延不以为然,这些人明日要滑一天,熟能生巧嘛,而且,这次大雪是今年第一场雪,途中又多是荒芜之地,自然也是松雪形态,对于雪地回旋、控制速度都比较容易上手,最主要的是,松雪不像那些被人踩踏过后的雪地,即便是摔倒,也不会受到太大伤害。
院子搭建了三个形状各异大小不同的雪洞,说是搭,其实更像是雪地里面掏了个大洞,完了再给顶上搭了块木板。大的洞子倒也能容纳七八个人,小的仅够一身伸展。吴子严一众挨个钻进雪洞内体验了一通,洞内却是比外面暖和许多,都很是惊奇,李延自然是没有办法向他们解释何为热能传导的理论,只是嬉笑着告诉他们,这雪屋是跟一个姓爱的人家学的。
李延又让工匠们做了十来架雪车,方便拉些必备物品。当晚,众人草拟了出发的行程,抽调出十个滑雪技艺已精进的人,夜间去平邑方向打探情形,一切妥当后,都早早地进入了梦乡。
凌晨三点多,李延就醒来,好在昨个白天睡得够踏实,倒也不算疲惫,见众人还在熟睡,便起身往鼎内加了点柴火,然后走到窗前,外面银白色的大地包裹着一切。风雪已经停顿,地上又厚实了一层,院子里面搭了很多个雪屋,好些人先行睡入雪洞。
侧厢房有些微弱光影,该是姚莲兒与小青俩人也已早醒。昨天下午俩女子结伴出外,寻得几株草茎,甚是兴奋,拿来给李延看,说这是满扎阳,受伤的时候可以用。李延瞧了一眼,知道这是曼陀罗,再一问,那小青虽是知道有药用,却并不知如何处理。李延赶紧警告她俩,这东西全株有毒,特别是蒴果内的仔和叶子,吓得俩人花容失色,心里极为得意。后来告诉他们,将蒴果烘烤,裂开后取出仔包起来就行了,有条件的时候再研磨成粉,叶子摘了晾干,至于怎么用嘛,回头有需要的时候亲自给他们示范。这么早就起身,想必又是在捣鼓那草果子。
夜色寂静得令人安逸,就这么在窗前站了一会的李延,突然感到了困顿,刚刚张开哈欠的嘴,却又立时闭了起来,耳根子跳动了几下,便朝堂内横七竖八躺着的兵将大喝一声:“起身!快起身。”
一众人被这声嘶吼惊醒,也顾不得其它,都急忙拿了自己的装备和武器。这时,院外传来几声疾呼:“有追兵!有追兵!”
李延跑回窗前,见是昨晚派出去的十个人,其中三个显然是受了伤,刚返回院内便倒在地上,顿时地上的白雪染成了血红,已经起身的兵甲赶紧冲上前去搀扶。
耿孟孙打开堂门,将一位队正迎进门内。李延赶紧将他扶到鼎炉旁边,那队正嘴唇都已经冻得发紫了,哆嗦着说道:“大人,有追兵!铁甲骑兵,五千多骑,距此不到六里。”
耿孟孙端了一碗姜汤递到队正嘴边,他一骨碌就吞了下去。
李延朝着吴子严点了点头道:“子严兄,你安排撤吧,把马匹全部集散到院内,轻装过桥,切记,那吊桥年久失修,每次至多只能容四五人过。”说罢侧身又对王言卿和姚喜道:“王兄,你带受伤的兄弟先行撤退,姚叔,你跟霍三带莲兒跟小青随其后撤,过了桥后让小青协助先处理一下伤口!”
此时的败庙已经变得乱糟糟,马匹四处乱窜,只有兵甲还算有序,都随着吴子严的指挥向庙后撤退。
庙堂内,那队正已经缓过了精气,自行起身舀了碗肉汤啖了起来。
李延从队正那里获悉,他们十人一队本是到了附近,见西大营还算安静,大部分人马都已经进到了城内,本以为平安无事,返回途中却见打城北出动了一批铁甲骑兵,立着安阳军的旗号,朝着西方奔去。他们十人衔着随了几里,确认是朝破庙方向,便不敢停顿,仗着滑板比马快捷灵活,一路赶了回来,路上还遭遇了对方探马队,三人中了数箭。
交代好耿孟孙带队正撤离,李延最后一个走出庙堂,回身瞅了瞅刀君的雕塑,沉默了一下,便径自走向庙后。
庙宇后院挤满了准备撤离的兵甲,李延望着吊桥,心里盘算着,以这速度,三百多人要全部过桥,怎么也得一个多时辰,先前说追兵到此也就五里,半个时辰兵锋即至,看样子怎么也要争出这半个时辰!想罢赶紧找到吴子严,拉着他大声说道:“这速度太慢了,肯定是来不及了,你这边加快过桥,我断后,最多一个时辰,必须过去!”
吴子严见李延一人跑回前院,便喊来吴远雄,在人声鼎沸中贴着他耳朵说了一阵子,随后吴远雄又从重甲队中扯出来几个人,也赶往了前院。
站在庙堂前,李延脑子飞快地转动着,想着该如何拖延这时间。
“明光兄弟!哥哥我陪你断后!”洪钟般的声音传入李延耳内,转过身去,见吴远雄带着二十个重甲兄弟站在台下。
李延望着着魁梧如犍牛般的汉子,登时脑路大开,随即笑着道:“好,那我们就替弟兄们争点过桥的时间吧。”心里却盘算着张飞在长坂坡当阳桥的场景。
二十人按照李延的吩咐,在庙宇院墙内,用滚木订了个两丈高的台子。又找了件大红披风挂在吴远雄身上,从战马中挑了二十来匹健壮的高头大马,然后如此这般的交代了些事宜后,远处已经传来大批马蹄踩踏的声响,吴远雄领着二十重甲骑马出了庙院。
铁甲军一行五千骑,蒙呈方为将,风雪停了后,自寅时整就从平邑出发,队伍中还加载了五百北疆轻骑兵,由裴元凯的义子裴豹领军。裴元凯还未攻入平邑,就已经知晓李延带着吴子严一众离开了平邑,这才发起了强攻,同时又安排裴豹盯着李延一众的去向。平邑战事还没有收尾,听闻安阳侯已派了蒙呈方去破庙追击,便也调了裴豹随从前往。
夜色之下,因为有淡月与雪地的辉映,倒不用举着火把,也能辨识出方向来。路途之中,偶遇从破庙来侦察的队正十人,竟然大摇大摆地从蒙呈方身边跑过,跟飞过去似的,脚下踩着个奇怪的物什,任凭那五百轻骑怎么打马急行,却怎么也追不上,还赊了几人,因为马蹄打滑坠落倒地,生生被后来的群马践踏而伤亡。
连绵起伏的丘陵,松软厚重的积雪,交错纵横的林木,马匹根本无法加速,可滑雪则大不相同,这十人虽是新手,但领悟力特别快,就地玩了一个时辰,便与李延竞速中落后并不太多,李延心里默算过时速,差不多近40Km/h,这个速度虽说在这个可以玩速降的地形中并不占优势,但若算在越野滑雪记录中,却已经是很高了。
本就对李延有些发怵的蒙呈方,此刻见到十个如游魂野鬼般的兵甲,内心更是忐忑不安,几次三番遭遇李延都讨不到丝毫便宜,就连大都督也被戏弄了一番,不知道安阳侯为什么要派自己来追击,这差事明明该是大都督想的事情。这些还都不算,队伍里面还跟着一个阴人,那老太监的眼神让人很不自在,总感觉他无时无刻都在直勾勾地望着你,跟看猎物似的。
蒙呈方不由自主地叹了口气,心想,也没得办法,这阴人是王后安排进队伍的,侯爷竟也应允,不知道行军作战跟着个阴人所为何事。
“蒙将军因何叹息?”一句尖锐的声音从侧面传入蒙呈方耳内。
蒙呈方侧身挤出点笑脸对魏廷益说道:“老贵人见笑了,天寒地冻地换口气罢了。”
魏廷益面无表情地说道:“蒙将军还是要保重,莫让寒气进了身子。”
阴人阴脸说着阴话,一时让蒙呈方有点不适应地打了个激灵,赶紧恭手道:“老贵人吉言,蒙某铭记在心。”
魏廷益说道:“蒙将军若是追到了李明光后,作何打算?”
蒙呈方本就不喜欢这个差事,自然是没有打算如何办,只好悻悻地说道:“蒙某尽王事,自是遵从王后的旨意,不知道老贵人可有王后口谕?”
魏廷益尚未开口,打旁边冲出来一骑,就大声嚷嚷道:“哼,见到李明光,自是千刀万剐之后,再提着脑袋回去祭奠长兄!”
蒙呈方赶紧往魏廷益跟前凑了下说道:“老贵人,这位是大都督义子,中将军裴豹。”
魏廷益瞅着裴豹冷冰冰地问道:“那这位小将军,打算怎么千刀又如何万剐?”
裴豹眼望着前方,坚定地答道:“到了那庙院,你等看着便是,待我与那李明光独斗,斩落他后,再将吴子严一众抓回东宁。”
魏廷益蜡像般的脸面上,只见到嘴巴上下动着:“哦,那这位小将军与你长兄裴雄比较起来,谁人武力更胜一筹?”
裴豹一愣,但又坚定底回话:“自然是长兄了!”
魏廷益冷哼一声后说道:“裴雄都命丧李明光之手,你既然不及你长兄,又何言千刀万剐?难不成经年无战事,夏国儿郎仅剩下口舌之气了?”
裴豹登时语塞,满脸涨得通红,本是看热闹的蒙呈方见状,只好出来打着圆场:“前面该是快到了,到了再看看吧。老贵人,您看一会该是个什么章法?”
魏廷益道:“兵是你们俩人统领,问老夫作甚。”
蒙呈方悻悻地说道:“不知道王后……这李明光毕竟是救驾有恩之人。”
魏廷益冷冷地回了一句:“王后没有口谕,若俩位将军有本事擒得李明光,便交给老夫;若无此能耐,老夫权当郊游换气。”说罢就紧勒了下缰绳,停了马,自旁边随从太监手中拿来大氅披在了身上,在蒙呈方身后十丈,缓缓随行。
一行人本是不急不慢地走着,可也经不住裴豹的催促,约莫三刻钟后,就到了破庙两里之地,蒙呈方打算就地结阵,却听前方探子来报,吴子严麾下牙将吴远雄带了二十人在庙外叫骂,庙内还筑了个高台,高台上有个仙人似的人形生物,拿了好些个发光的神器……
蒙呈方虽是觉得荒谬,可心想在李明光与自己交际的过程中,不就是无数荒谬的事儿,当真的发生,一时之间不知所措,便凑到裴豹跟前说道:“要不我们上前去瞧瞧?裴将军年纪轻轻却勇猛无比我夏国人人皆知,一会蒙某也当见识下裴将军的武威。”
裴豹冷哼一声,便催马上前。不一会,就见那吴远雄神采奕奕地骑在高马之上,两侧分别拥着二十个骑马的重甲,地上好些摊火堆还在燃着,不知道是烟还是雾,浓浓地围绕在吴远雄周身,营造出无比的神秘感。
而后面庙院内,果是有个高台,惨淡的微光衬托着一个黑影,黑影身上有着很多道彩色的光,在夜色里极为突出,五颜六色的,有的圆形,有的条状。那些铁甲骑兵第一次见到这种神迹,竟然个个发呆地望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