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延之前在平邑城听卫启牟说了这天下之势,联想早先那亲卫获知的军情,一直觉得有些地方想不通,春妹实在没有背叛王后的动机,而那位安阳侯也有很多看不懂的地方,可这些不重要,重要的是自己特别想亲眼目睹这种冷兵器时代集团军作战的现场,便将部曲交给姚喜,只带了执意跟从的霍三来东宁看看状况,至于姚莲兒,则是被自己坚定拒绝,女娃娃总是不要看这些烽火血刃的好些。
到东宁的时候正好看到吴子严和裴元凯的长蛇阵大战,这是第一次见识大军作战,场面恢宏,令人叹为观止。只是那些参战的部卒死伤惨重,真正诠释了一将功成万骨枯的背后意义,无论是吴子严或裴元凯,只会在其履历中增添一笔,这一笔却让上万人命归黄泉!
现在既然这几位造反的侯爷想逃跑,李延觉得这再好不过了,至少可以先暂停,人也便少死些,只是这位舞阳侯明显不太友好,本打算怒怼回去,可一盘算又觉得毫无意义,便低声对吴子严说道:“我领兵断后,你们先回平邑城吧!”
吴子严一怔,李延这转变着实有点适应不来,本已做了他跟舞阳侯一旦干起来该如何劝解的准备,哪知他竟允了断后这事儿。
王言卿凑到跟前拍拍李延肩膀道:“小兄弟,哥哥我陪你留下!”
李延笑了笑道:“别,我嫌你拖累。”望见王言卿一脸怒容后,赶紧手搭在他肩膀上继续说道:“哥哥不要小看我,你们先回平邑,我随后就到。”
王言卿手搭在李延肩膀,嘴角动了几下,最终没有说什么。
吴子严对李延轻声说道:“你一直说这不是你的战事,为何此番又要卷进来?”
李延摇了摇头说道:“身不由己,不想卷进,可还是被卷了进来。我杀了对面那位的儿子,恐怕也没那么容易善罢,不过你该信我,我活着逃跑不在话下。”
吴子严想了想觉得是这个道理,便不再相劝,只是交出了兵符给李延,嘱咐他现在可以遣兵排阵指挥撤军了。
李延拿到兵符后打马走到牙旗前,示意旗信兵先擂起战鼓,随后说道:“吴将军,你择选五千部卒和一千轻骑给我;王司侯,你择选五百牙兵,去土坡那边的林间捡拾大量干湿树枝堆至中军,等你这边堆放妥当后,你们便领军往东宁东门方向迂回,见我信号,再迅速折返,直奔平邑,切记,无论背后发生什么事都不要停,我会负责……”
话还没有说完,就被舞阳侯粗鲁地打断:“命你断后,你便断后,本侯直接撤回平邑,何必要兜个圈?”
李延面露微笑地打马凑到舞阳侯跟前说道:“你听着,我不在乎你是谁,如果你还想活些时日,就按照我说的去做。”
舞阳侯一怔,大怒道:“放肆!来人……”尽管旁边亲卫一拥而上,可当发现侯爷脖子上抵了把短刀后,只能怔怔地望着。
吴子严被这一幕吓得表情无比难看,而王言卿则是皱着眉头不察觉地露出些许笑意,平阳侯更是嘴巴张得老大,手指着李延不停地抖动,山阳侯呆呆地望着,嘴巴还含着小拇指,霍三则孤零零地搭弓站着李延身后。
李延凑在舞阳侯耳边一字一句地说道:“我现在可以绑了你交到王后哪里,也可以一刀宰了你,我想这么做就一定能做成!你个侯爷在我跟前屁都不算,就别再琢磨耍横了,留着精力去盘算逃回平邑后的打算吧。这把刀,我用它扎过裴雄,也抵过安阳侯的脖子,你可以自己寻思接下来该如何打算。”
舞阳侯脸色一时间变幻不已,听李延如此说来,也只好悻悻地摆手示意随扈放下刀剑。李延见一众已放下器械稍稍退后,便收回短刀,淡淡地朝王言卿说道:“哥哥开始吧。”
东宁城羽林虎骑营府坐落在王宫前两个街市处,此刻黎奎启正带着几十个亲卫打算离开,先前的变故他已经知晓,这时打算取道东门跑路,刚刚出得厅堂,就见一个面无表情的人,双手交叉于胸前,矗在照壁旁。
“魏公公,此刻王宫动荡不定,您不守在王后身边,怎得到我营府作甚?”黎奎启边说边手握佩剑。
魏廷益躬了下身子道:“大统领这是要去哪里?”
黎奎启道:“本统领自然是要去王宫门前护卫。”
魏廷益冷笑一声道:“不劳烦大统领了。”
黎奎启脸色怒变,一众护卫也冲到其前刀剑指向魏廷益。就见魏廷益依旧面露笑颜,双脚为重心一点,便纵身跃起,如一道光电般划过那些护卫,落在黎奎启身旁,伸手抓起黎奎启拿剑的手腕一拉一举一横,一气呵成,一颗头颅便滚落在地,接着又是一个纵跃便飞出营府院落不知去向,徒留一众护卫愣愣地傻站着,似乎还在想刚才发生了什么事!
东宁城外,王言卿指挥着一众牙兵从山坡林间收拢了一大批干柴,按李延要求,堆放到中军内,垒成一排,将干柴摆在下面,再给倒了些鱼油上去,湿漉漉的树枝添在最顶上。
一切待续后,李延令全军有序后退,每退十丈便停下来齐声山呼:“杀!杀!杀!”敌军若追击,快则停步由射生营箭雨伺候,慢则不理会,如此这般后,前军已退至柴堆旁。
裴元凯望着这一幕直皱眉头!旁边偏将也疑惑地问道:“大都督,他们这是要做什么?”
裴元凯摇了摇头道:“老夫看不出来此为何故,不过也无需理会,紧咬着便是。”
李延下令点燃柴火,一时间浓烟四起,而在柴堆的后面,还有千余轻骑,个个手中拖着一根树枝,贴着地面来回跑着,霎时尘土飞扬,这时李延交代吴子严撤军。
裴元凯见着敌方阵营烟尘四起,冷哼一声道:“故作玄虚!下令急速追击!”
一声令下,急速追击自然要轻装前行,那些裴家军卒便朝着烟雾缭绕的火堆奔了过去。
霍三站在浓雾内,带了一副护目镜跟面罩,这是李延给的,交代他在这里盯着,如若敌方轻装追击,到半箭码之地时,便招呼射生营和所有断后的兵甲全部持弓,用箭雨伺候。
“定码十八!”霍三盯着前往测着距离。
“定码十六!”
“定码十五!出!”话音一落,万箭齐发,本就烟尘四起,此刻更是宛如乌云般遮天蔽日,密密麻麻,夹杂在其中的响箭带起风声更是徒添恐怖,歘歘歘的声响不绝于耳。
裴元凯看到后脸色微变,赶紧下令撤出箭码区域!偏将一脸不解地说道:“对方射生营有多少兵甲啊?”
这时东宁城墙上传出阵阵吼叫之声,相距四五里地,听得自是不够真切,又见城墙上一排信号旗挥舞,像似在跟裴元凯大军对话般。
偏将望着这一幕说道:“莫不是城内发生变故?”
裴元凯道:“老夫早就请议过统一旗语,可那些军种却各自为事,每个军营一套自己的旗语,现在让本都督猜测他旗语说些什么,荒谬!”
吴子严一众已快抵东门,城墙上风声鹤唳,稀稀拉拉的兵甲在墙头上跑来跑去,偶尔射出一两支箭矢刷着存在感,想必城内大军都集中在南门或王宫门前。浓密的烟尘遮挡了裴元凯的视线,这一大队人马悄然移动到城东也没被发现。约定的信号便是箭雨中的哨箭之音,就在刚才已经响过,这队大军不再东行,而是朝东南方急速跑远。
烟尘浓雾相持了半个时辰,裴军进击到箭码时,就会遭受一波箭雨,而平阳军只是躲在烟尘之后,绝不出击,裴军如此试探了两番后,便也坚守不出。
裴元凯心虽着急,但却仍然稳健的等待着,在他看来,对手最大的敌人不是自己,而是时间!若再坚持半个时辰,那些烟火气也该燃尽,即便夜色,对方也会军心大乱!自己顶着名将头衔,一直以来都以伐谋乱心为略,所带兵将虽经大战,损失却都是最低,此次,也不例外!
这时,一个身缚三支角旗的轻骑匆忙奔来,待到裴元凯前翻落下马,单膝跪地大声说道:“大都督,小的是安阳侯司信兵,叛军大部已经撤走,侯爷遣小的前来通报!”
裴元凯听完脸色骤变,大喝道:“你怎知晓?”
那司信兵朗声答道:“大都督,在城墙上看得真切!我等也以信旗示意过!”
裴元凯愠怒道:“为何不早些通报!”
司信兵答道:“南门被堵,东门当时有大部叛军袭扰,西门还在羽林军手中,小的只能从北门绕道而来。”
裴元凯沉思少许后道:“东门有叛军?怕不是途经而已吧?”
司信兵涨着脸答道:“叛军只在东门盘桓少许就朝南走了,小的怕有伏兵所以才走的北门。”
裴元凯仰起脑袋闭眼沉默了半晌后,冲着旗信兵下令道:“进击!”
一片裴军稳健地逼近到烟尘柴火堆前,没有任何箭雨落下,穿过尚在冒着烟气的柴火堆,就在不远处,一群兵甲举着白旗,跪在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