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众人朝渡口走了没多少路,就见路边上一栋两层阁楼,楼上牌匾写着‘择秀坊’三个大字,楼前有十几个红棉袄的家伙,在那边对着一群衣敝履穿,神情茫然的女子指来指去,像是在点着人数。
阁楼内传出一丝清幽却包含悲凉的琴音,有个女音在合着琴声唱着曲子。
一盏红烛
两杯淡酒
着红装
明珠垂泪
孤影对月
狠心弃
话悲凉
断肠崖边
西风恶
北水凉
强颜装欢
寒!寒!寒!
……
择秀坊前一帮人见到李延的队伍,都停下了手中活计打量着,当老虎出现时,个个神情惊悚。
李延听着曲子,似乎被代入般,心里说不出的压抑,便抬起头望着择秀坊,就见那三层飘窗前,一个女子抱着琵琶正在弹奏着,在她的前面,有几个粗狂的汉子围坐在一起喝着酒嘻嘻哈哈地讲着什么,看着这画面,李延立时感到口吞苍蝇般难受。
到了坊前,那些呆望着李延的红棉袄身后,是一张张恐惧茫然的脸庞,都怯生生地低着头,瑟瑟发抖……咦,目光晃过之间,李延觉得有双眼睛在望着自己,便又扫了回去,果然,一双虽然饱含恐惧却也有光彩的眼神,一个看上去只有十三四岁的女孩子,正盯着自己。
李延皱起眉头也打量着,确信不认识,正欲收回目光,却见那孩子趁着红棉袄们在发呆的空隙,猛地从队伍中窜了出来,朝自己跑来,便赶紧下马揪住老虎的耳朵……
那孩子跑到李延队伍跟前,却见一只老虎瞅着自己,愣了一下后不管不顾地对着李延就跪了下来,哭着喊道:“大哥哥,你救救我吧,我是被抢来的……”接着满脸都是泪花。
那些红棉袄这才反应过来,都急吼吼地冲了过来试图抓住女孩子,六子郭崇韬两队冲到前面将女孩子和红棉袄们隔开。姚莲兒和小青也经不住掀开门帘瞧个究竟。
李延俯下身子,伸手扶起那孩子,有些好奇地问道:“你,为什么会觉得我能救你?”
女孩子哭着道:“就是觉得大哥哥像个好人,眼中没有恶相。”
李延一愣,这么丁点孩子,能看出眼神?看着孩子衣着打扮还算整齐,不似流民,正欲说话,马车上的姚莲兒张开道:“哥哥,救救她吧,多可怜的孩子。”
李延朝马车上望去,见姚莲兒身旁的小青竟是满脸泪水,便点点头后对那女孩子说道:“你先别哭,放心吧,有大哥哥们在,没人敢欺负你。”说罢将孩子提到马背上。
那些红棉袄见李延带女孩子上马后直接走了,着急得嗷嗷叫,却也不敢冲破六子他们的防线。
这时,阁楼上传来一个深厚的声音道:“站住!这位小爷,什么路子来的,敢在老牛湾管离石堡的事儿?”
李延停下脚步,仰头望着去,飘窗上倚栏有位九尺高的汉子,肩宽腰壮,看起来极是结实,如此天寒地冻的时节,竟然穿着件单衣,就见他一个纵身,就从二楼跳下,大摇大摆地走到了李延队伍前。
耿孟孙拿出石宣虎的信符给那汉子晃了下,此人一看,便赶紧跪拜喊道:“原来是康府少管家大驾光临,小人花豹,适才孟浪了,请大人海涵啊!”也不等回话自个又站起身子走到耿孟孙跟前拉住手继续说道:“来!我们上秀楼,小人给大人弄些风月御寒如何!”
耿孟孙笑着等他说完后,伸手掌指向李延道:“那位才是我家少管家。”
花豹尴尬地笑了笑,又转身看看李延正容亢色的表情和那只正在舔舐毛发的老虎,赶紧躬身道:“小人请少管家上秀楼听个曲儿。”
李延朝楼上瞧了眼,见一个女子抱着琵琶正在望着自己,四目相对一瞬间,那女子身子微微颤抖了一下,接着眼带笑意地给李延行了个常礼,李延对她点了点头后对花豹道:“带路。”
本是想将老虎也留在楼下,李延却怕生出是非,就只好带在身边,让六子郭崇韬等人守在楼下,自己和耿孟孙董况三人上了秀楼。
二楼是个三间大花厅,传统的硬山卷棚顶,天花上装了四个撩火吊盆,地上铺着曾厚厚的地毯,一面墙上画着副大大的万马奔腾图,壁画下面,跪坐着一排浓妆艳抹的女子,飘窗前,那位抱琵琶的女子一身齐腰黑发,穿着件抹胸套宽衣,从胸脯到脖颈白皙透亮。她见李延到了花厅,一个万福大礼后便一直含情脉脉地盯着,当那些跪坐女子见到老虎时,全都吓得花容失色,只有抱琵琶的她却微笑着不动声色。
李延毫不相让地便坐到主位上去,耿孟孙和董况跪坐在身后,老虎则爬在几案左侧。花豹向李延介绍着其他一些穿着皮毛大氅、看起来比较富态的人,都是些燕国商人。这些人纷纷跪下来,对着李延哈腰拜见,让李延惊讶的是,那抱琵琶的女子竟也围坐在了几案前。
那花豹突然望着董况笑着说道:“原来是董榜家!怎的也跟在大贵人身后?哦,腿脚这么快就好了?”
耿孟孙抢先回答道:“董榜家做过我家校尉的司信,这次来离石,他自是有责陪护少管家。”
花豹看似惊讶地说道:“哦?董榜家原来做过鹰卫爪牙,真是失敬啊!”
董况勉强地挤出个笑容抱拳回应了一下。
花豹扭身又对李延说道:“大贵人,你看我这秀楼的货色还满意?山阳侯很是喜欢,但凡出在择秀楼的,侯爷总会高价夺得!”
李延皱起眉头冷笑道:“以后,他怕是没法照顾你生意了,你没听说吗?他在平邑已经嗝屁了。”
花豹笑道:“大贵人用词还真是新鲜,小人已有耳闻。”话音刚落,打楼梯那边跑上来一个东西,一脚磕到楼梯边上的花盆,咕噜一下像个球似的就滚到几案跟前,李延打眼一看,正是那瘦猴。
瘦猴抬起身子,双手抓着花豹的臂膀,嘴巴里咿咿呀呀地说不出一个明白词儿,猛地余光瞧见李延也在座,登时一个激灵,丧脸立马变笑脸。
花豹沉着脸对瘦猴说道:“你这是怎么搞的?”
瘦猴只是眼含泪花笑着并不说话,李延讥笑道:“他是被本公子打的。”
花豹一凛,接着笑道:“大贵人这是何故啊?我兄弟若哪里做得不够好,您言语一声,哪能劳你亲自动手!”
李延朝椅背子一靠,伸手抚着老虎脑袋说道:“我呢,很多事儿就喜欢亲力亲为。”
花豹沉默了一会后,笑道:“大贵人打东面来,不知道可否听说过李明光此人?”
李延一听说起自己,登时觉得好奇,便说道:“有所耳闻,但不曾见过。”
那抱琵琶的女子放下琵琶后,欠身端起一壶酒,正对李延前倾着身子,两个球体大半边都暴露在李延眼睛里,腰身还微微扭动,那一对半球也随着左右晃。她慢慢地给李延面前的酒杯斟满了酒水后,娇媚地扬起身子,嗲声说道:“奴家柔丽姬还未曾拜过大人呢,就给大人斟杯淡酒赔罪。”
李延一愣,正不知所措时,董况凑到耳旁小声窃语道:“公子,这女人也是离石堂主,擅媚术,您当心。”听完董况所说,顿时心趣大失,以为此女是个良善凄苦人家,本带着怜悯苦情看待,哪知竟是出来混的,还是个玩毒的高手,可仍旧不漏声色地说道:“有劳了。”
柔丽姬拂袖起身,移步到另外一个桌前,端起一盘点心回来,妩媚地望着李延笑着说道:“听说这李明光托举了平邑城门的蹉碑,花豹,你也算神力,可曾举过?”
花豹道:“我举那个作甚,蛮力罢了。”
李延眉头一皱道:“哦,那什么才不是蛮力?”
花豹笑道:“让大人笑话了,小人也就是打小练些气力,混口饭吃罢了。”说罢伸手从旁边喊堂的手中拿过一把唤头,两手在前面两尖头一握,就折成了L型,接着插入暖炉上的水壶底部,将水壶切到几案上。
一众人见状,纷纷朝着花豹伸出拇指大声喝好。
李延暗想,这厮是在自己面前显露身手呢,若不给他还点颜色,实在讲不过去,便伸手拿起花豹放在几案上已经折弯的唤头,在手中左右各拧了个花瓣状,完了从几案上捏了两张馕饼放在花瓣上,抬手搁到暖炉上烤了起来。
花豹立时沉下了脸,而那些个商人机械般地伸出拇指又朝着李延喝好。
柔丽姬媚笑着挪到李延右侧,高抬起脚,露出修长白皙的小腿,倚在几案前,捻起块点心就往李延嘴里送。
耿孟孙见状,拔出佩剑横了过去,柔丽姬拿着的点心刚好碰到剑身。柔丽姬扭动腰肢,眼珠秀眸惺忪般直勾勾地盯着李延笑道:“大人这是怕奴家给您喂毒不成?就是借个胆,妾身也不敢呀,哎哟,公子好结实的身子……”说完又伸出两指捏着抹胸不停地拉起放下拉起放下,像似很热一般。
李延伸出两指夹住剑身挪开,冷冷地望着柔丽姬那妩媚的脸庞说道:“姑娘,你这么凑过来,我们俩人很熟吗?”
柔丽姬望着李延冷若寒冰的面容愣了一会后,收起媚态整好衣衫,站起身来欠身道:“奴家给大人弹首曲子吧。”
李延摆了摆手侧脸对花豹说道:“楼下那女娃娃,本公子带走了,你若想要,杀了我抢回去便是。”说完起身扯着老虎蹭蹭蹭地下了楼梯,耿孟孙和董况紧随其后,留下一众面面相觑地呆愣着。
走到楼下,李延回头又望了一眼,心里着实不太舒服,既然铁了心要拿下离石,还是尽快渡河,之前冷不防让柔丽姬的歌声带入,因怜惜女子的遭遇而上了楼,哪知竟是蛇蝎一窝,白白瞎了这爱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