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政和三年
朝奉大夫、龙图阁待制、知福州军州事兼本路马步军都部署、福建路管勾安抚使李三坚因花石纲一事,上疏朝廷,却得罪了蔡京、朱勔之流,从而将被宋帝赵佶处死的消息,如一块大石头般的,丢进了大宋这个池塘之中,激起了无数波涛、涟漪。
一石激起千层浪,将朝野上下惊了个目瞪口呆的。
宋是不以言获罪的,与士大夫共治天下,刑不上大夫等等,不会因一句谏言,而将人处死,此为宋之祖训,可此时居然要处死一名敢于言事的官员,这是有宋以来几乎从未有过的事情,怎能不令人大跌眼镜?
一般的官吏、一般的斗升小民只知李三坚因上疏一事,从而获罪,而不知李三坚被人弹劾谋逆一事的,因此许多人对李三坚抱以同情,同时也只能抱以同情,也有人是异常愤怒,当也仅限于此,而几乎就无人敢站出来为李三坚说话。
朝中此时,能为李三坚说话的曾布被贬黜之后,是早已亡故。赵挺之为了与蔡京争权夺利,也曾经为李三坚据理力争过,但此时赵挺之也早已被蔡京撵出了朝廷中枢,且人也于大观元年病故。
就算赵挺之在世,此刻也不敢为李三坚说话了,原因就是一般官吏不知李三坚涉嫌谋逆,而朝廷重臣却是有所了解的,因此赵挺之就算是活着也会选择明哲保身的,生怕受到牵连。
此时朝中与蔡京并相的何执中,倒是李三坚的故交,当年在端王府之时,同为赵佶出谋划策。但此时何执中年龄已六十九岁了,年老体衰,同时按宋七十而仕之制,还有一年就“光荣”的致仕了,哪里再会搭理李三坚之事?再加上李三坚有谋逆之嫌,因此此时何执中,明哲保身方为上策。
至于王黼之流,就更是如此了,王黼之流虽因争权夺利,从而与蔡京等人有隙,但也不会冒着受到牵连的风险而为李三坚说话的。
一般朝中一般官吏也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尽皆选择默不作声,明哲保身。
李邦彦一家早已宣布李婉婷已死,与李三坚、徐婷婷撇清了关系。
至于开封府一般的庶民百姓,当然是有同情李三坚的,同时也有异常愤怒的,但却是毫无办法,此为朝堂之事,岂是他们这些斗升小民所能够参与的?
伏阕上书?庶民百姓唯一能够采取的办法就是伏阕上书,但伏阕上书与当日在南薰门观看李三坚到来是不同的,弄不好安个聚众图谋不轨等罪,可是要引来大批捕快、巡检、官差等等,甚至会引来大宋禁军的。
不到万不得已,不到活不下去的地步,一般庶民百姓是不会行此举的,李三坚之事还远远达不到的。
甚至是只要有口吃的,也有庶民百姓乐得围观,但凡这种事情都是能引起他们的兴趣的。
李三坚之事,史称“政和奏疏案”。
“政和奏疏案”就如一个池塘之中投入一块石头般的,其所泛起的波浪、涟漪向着宋地四面八方,蔓延开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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广南西路梧州
“不可能,绝不可能!翰韧谋反?一介书生谋反?一名寒门士子谋反?在我大宋绝不可能。不过是奸人寻‘莫须是有罪’之罪名而已。”大观年间迁官为广南西路知梧州军州事的黄涣经多方打听后,得知李三坚之事后,不由得拍案而起,怒道。
李三坚为何人?为黄涣在灵山县授业之时的生徒,两人之间是有着师生之谊的。同时李三坚是黄涣最得意的学生,连续两次桂州发解试的解元,随后就是省元,二十岁不到,便是大宋新科状元郎,是广南西路有记载以来唯一的状元及第,唯一的三魁。
黄涣平生最为得意的便是此事,与身边之人提前李三坚之时,无不得意洋洋的。
此时李三坚出事的消息,对于黄涣来说,不蒂是个晴空霹雳,将黄涣惊得失魂落魄的,随后便是异常愤怒。
李三坚师从黄涣数年,黄涣又岂能不了解李三坚的情况?
家中贫困,与母亲相依为命,无世家大族可依靠,现在李三坚的恩师苏轼已亡,几乎就是无门无派之人。同时李三坚此时已为大宋的从五品高官,品级比黄涣还高,大好的前程等着他呢,此时他要造反?造什么反?自己与自己故意不去吗?除非李三坚得了失心疯。
在这个世上的读书人,自开始读书那日起,首先学习的便是“三纲五常”。
君为臣纲,父为子纲,夫为妻纲,此为三纲;仁、义、礼、智、信,此为五常。
“三纲五常”为一名读书人,为一名士子,为一名官员的道德规范或准则。
不但是读书人、士子、官员,“三纲五常”是渗入到了这个世上几乎每一个人的骨髓当中去了。
当然黄涣无论如何也想不到,李三坚是个外来的“不速之客”...
因此无论从哪方面讲,李三坚都无造反的可能,最起码黄涣是这么认为的。
黄涣是异常愤怒,异常为李三坚抱不平,于是黄涣坐了下来,研好墨之后,提笔开始写奏疏。
“臣涣,蒙恩备员出守广南西路十余载......
...,臣愿以满门老幼为坚担保...”
黄涣在奏疏之中,自李三坚少年求学之时说起,阐明了李三坚无任何造反的想法与可能,最后黄涣以全家性命为李三坚担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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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下绝大多数的人对于李三坚之事,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但也有为李三坚鸣不平之人,且有着与黄涣同样想法的人也不止一人。
宋京东东路莱州掖县县衙
掖县,本春秋莱国地,战国齐夜邑,西汉置县。因掖水为名。
掖县为濒临莱州湾的偏僻小县,是朝廷科派的重灾区之一。
“连夜急递朝廷。”一名身穿绿色官袍的,年约五十余岁的官员将一本奏疏封好后,对县衙一名胥吏说道。
“宗...知县...这这这...递得上去吗?”胥吏接过奏疏,满脸不屑之色的问道。
朝堂之中的事情,军国大事,岂是一名小小的从八品知县所能够参与的?你也不看看自己几斤几两?胥吏心中暗暗不屑的想到。
越过州府、路级衙门,直接给朝廷上疏,先不论是否是违制,这道奏疏是否能够递到朝廷,是否能够递到宋帝赵佶手中,还是个问题呢,十有八九是递不上去的。
“我大宋良吏、铮臣已经不多了,无论如何也要保住此人,若奏本无法上达天听,宗某即辞官不做,前往京师,叩阕上书。”掖县知县闻言缓缓的说道。
掖县知县,姓宗名泽,字汝霖,两浙路乌伤人,今年已经五十有三了,按宋制,七十而仕,也就十余年之后就需致仕了。
宗泽为宋哲宗皇帝赵煦,元祐六年的同进士出身,比李三坚贡举及第还早九年。
当年三十三岁的宗泽参加元祐六年的朝廷贡举,在殿试之时,却不顾朝廷对文章字数的限制,洋洋洒洒的写了一篇万余言的文章,痛陈时弊,痛责朝廷大臣,为蔡绒雪之父蔡确鸣不平等,其中不乏“朋党之祸自此始”等等刺激性字眼。
这还了得?当时朝廷就欲黜落宗泽,但自宋仁宗皇帝之后,在殿试之中就几乎不再黜落举子了,除非有大逆不道之言或皇帝执意下诏黜落。
于是本应是一、二甲的宗泽被扔在了末科,为同进士出身。
有了功名之后,便是做官,于是宗泽先后在衢州龙游、莱州胶水、晋州赵城、为县令或知县。
今年,也就是政和三年,迁官为掖县知县。
此时宗泽得功名已经二十余年了,却仍是一名从八品的知县,为大宋一名芝麻官,为一名不入流的官员。
究其原因,并非宗泽治绩不佳,宗泽治绩非但不是不佳,而是太佳了,是佳得不能再佳了,是治绩卓著。
但宗泽为人刚直不阿,清正廉洁,为官一方,关心百姓疾苦,并敢于与上官据理力争。宗泽也因此得罪了上官,再加上朝中无人,无人替宗泽说话,无人举荐宗泽,又无家世可依,因此二十余年,宗泽的官职只在县令或知县之间是换来换去的。
真所谓奸人佞臣高居庙堂,忠直之士流于乡野之间,令人不胜嗟叹!可谓是小人得志。
若是李三坚非宋帝赵佶的家臣,非潜邸之臣,而曾布也没有举荐过李三坚,那么李三坚也许也与宗泽一样,一辈子做个县令或者知县,无论其治绩如何。
其实李三坚为一辈子的县令或者知县,也并非是件坏事,一辈子为县令或者知县,也总比目前这样,性命是悬于一线强百倍。
为县令或者知县,其后再逢迎上官等等,也许最后还能落个厚俸致仕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