睦州的十月,为秋高气爽之时,空气中带着丝丝凉气,令人好不惬意。不过若是下雨的话,就没那么惬意了,反倒是令人感到有些寒冷。
此时息坑村忽然下起了小雨,淅淅沥沥的,落在马家祠堂屋檐之上,发出一阵“滴滴哒哒”的声响。
雨点声吵得已经卸甲,躺在床上准备歇息的两浙路兵马都监蔡遵是心烦意乱的,无法安睡,于是披衣而起,望着窗外的夜色,感到异常的心绪难安。
蔡遵为武进士出身,虽几乎未上过战场,但也是统兵多年了。
此刻的息坑村显得出奇的安静,除了雨点声外,并无其他声响。安静得令人惊悚,令人恐惧,令人满腹狐疑。
虽此地是兵荒马乱的,百姓们早已逃散,可也不至于如此安静吧?要知道息坑村距离方腊攻取的帮源洞等地可是不远,且方腊大军贼势浩大,在源洞等地闹得可是不可开交呢,难道方腊大军就如此的允许宋军在他们眼皮子底下睡大觉?
不对,此事不对,说不定此刻已经中了方腊大军的埋伏,无法安睡的蔡遵忽然惊觉道。
息坑,息坑,安息于坑中,而息坑村的地形可不像个深坑吗?
“砰!”的一声巨响,蔡遵刚刚想到此处,忽然一块石头飞来,带着呼啸之声,砸在了蔡遵所在房屋的窗户上,将木窗砸了个粉碎,并与蔡遵擦身而过,落入了屋内。
“呼...呼...呼...”正当蔡州还在惊愕之际,一颗又一颗不大的石块继而连三的飞进了息坑村之中,就如同是一场冰雹般的,“乒乒乓乓”的砸在了息坑村的屋顶、屋檐、围墙、地上等处,砸在了息坑村各处。
“火起!火起!”
“贼军夜袭,贼军夜袭!”
伴随着如冰雹般的石块,还有无数火把被人掷进了息坑村当中,小雨无法熄灭燃烧的火把,但也不易点燃息坑村屋顶之上的茅草,只不过火把落入稻草或茅草丛中,却会发出滚滚浓烟,将从睡梦之中惊醒的众宋军熏得是大声咳嗽,同时浓烟四起,令人无法看清道路,且无法看清来袭之敌。
“杀!杀!杀!”
“光明神佑我!”
“活捉狗官蔡遵!活捉狗官颜坦!”
“杀!杀!杀!”
茫茫夜色之中,息坑村四周忽然燃起了无数的火把,在火光之中,一群又一群破衣烂衫,头裹红巾之人自息坑村两侧山坡之上就往山下息坑村内冲杀而去,就如山洪暴发一般,奔泻而下。
手中的兵器也是五花八门的,什么都有,有锄头、棍棒、钉耙、铁锤、竹枪、竹刀等等,甚至还要擀面杖。
其中有男子,也有女子,有老人,也有少年,男男女女、老老少少的,一个个是不要命的往息坑村之内冲杀而去。
“砰!”
“蔡都监不好,贼军夜袭!快跑,快跑啊!”
正在屋外歇息的蔡遵手下亲兵扈从,被惊醒之后,慌忙抢进了屋内,看到已经穿好甲胄的蔡遵之后,大声连连惊呼道。
“慌什么?”蔡遵提大刀在手,神色自若的说道。
事到临头,慌乱已无半点作用,因此蔡遵此刻反倒是神情自若,系好袢甲丝绦之后,提大刀在手,跟随着众亲兵扈从冲出了屋外。
“休乱!休乱!弓箭拒敌!随吾杀将出去!”蔡遵冲出屋外之后,见如没头苍蝇一般乱跑乱窜的众宋军,举刀高声呼喊道。
息坑村之内的宋军于睡梦之中,仓促遇敌,顿时一阵慌乱,个个衣甲不整的,显得异常的狼狈不堪,一些宋军甚至不着寸缕的跑出了屋外,傻愣愣的站着屋外看着蔡遵。
不过也有不少宋军手中还是提着弓弩,听闻蔡遵大喊,慌忙弯弓搭箭向着两侧山坡之上射去。
宋是以弓弩闻名于世的,大军之中岂能不携带弓弩?因此即便是在如此慌乱的情形之下,仍是有不少宋军弓弩手弯弓搭箭射向自山坡之上冲下来的方腊大军。
“嗤嗤嗤!”羽箭破空之声不断响起,一支支利箭飞向头裹红巾的方腊大军,箭如雨下,射倒了一排又一排的方腊大军士卒。
方腊大军士卒中箭,发出一阵又一阵的惨叫声,扑倒在了泥地之中,扑倒在了山坡之下,顿时血流如河,尸横遍野。
不过方腊大军人数太多了,多得无法计数,虽有不少人被宋军射倒,但仍是有一群又一群的头裹红巾之人踏着死去之人的尸身,黑压压的冲进了息坑村之中,与惊慌失措的宋军厮杀在了一起。
方腊大军是自山坡之上往下冲的,就算是有人因恐惧想回头也是回不了头的,回头也许就会被自己人踩死、压死、刺死、挤死,如此还不如硬着头皮向前冲杀。
刹那间,冲进息坑村的方腊大军便与宋军厮杀在了一起。
细雨之中,泥地之中,双方均是舍生忘死的拼杀着,是互不相让。
不过当一群又一群方腊大军自四面八方涌进息坑村之后,宋军就逐渐抵挡不住了。
若是双方排兵布阵,一板一眼的对战,装备及其简陋,且几乎是由平民百姓组成的方腊军断非宋军的对手。
可这是夜袭,方腊大军趁夜而来,趁宋军熟睡之际,凭着对地形地势的熟悉,杀入了息坑村,此刻虽死在自己人手中的几率不会高于死在宋军手中的几率,但方腊凭借的便是人多,方腊大军人数十倍于宋军,人山人海、不要命的冲进息坑村,与宋军混战在了一起。
在如此情形之下,犀利的弓弩、刀枪等兵器用处就不大了,凭的就是人多及血气方刚。
宋军仓促遇敌,方腊军趁夜鼓勇而进,此消彼长之间,宋军逐渐就抵挡不住了,并逐渐溃败。
“颜监押何在?”宋军统帅两浙路兵马都监蔡遵手持鲜血淋漓的大刀大声问向左右道。
方腊军夜袭,厮杀了大半夜,宋军副帅颜坦却不知去向。
“颜监押领着人向南面跑了...”一名宋军小校闻言答道。
“他为何去了南面?”蔡遵急得提着大刀,使劲跺了跺脚后怒道。
要跑也要向西北方青溪县城池退却啊,跑去南面,岂不是一口气钻进了贼窝了吗?蔡遵心急如焚的想到。
此刻蔡遵的二百余亲兵被方腊军堵在了马家祠堂之内,方腊军不断撞门,撞门发出的“砰砰”声不断作响,蔡遵亲兵拼死抵挡,高墙之外也是一片火光,人声鼎沸,喊杀声、呐喊声、惨叫声等嘈杂声是响做一片,同时有无数的箭镞、石块、竹枪竹刀,甚至是粪便等等飞进了祠堂,场面是混乱不堪,情势是异常危急。
“杀出去,杀出去!”被人堵在祠堂之内,早晚就是个死,此时此刻蔡遵也顾不上颜坦了,挥刀大声吼道。
于是数十亲兵便拥着蔡遵向祠堂后门杀去。
厮杀了大半夜了,且自睦州出兵以来,蔡遵就没有得到休息,因此蔡遵感到异常疲惫。
不过好在祠堂后门方腊军人数似乎不多,于是浑身是血、满脸疲惫的蔡遵等人踉踉跄跄的冲出了祠堂后门,辨明方向之后,向着青溪县城池逃去。
此刻虽没再下雨了,但道路却是异常的泥泞不堪,同时道路之上横七竖八的倒满了尸体,与烂泥、乱草混杂在了一起,也分不清是宋军的还是方腊军的。
“杀!杀!杀!杀啊!”
“狗官想跑?”
“杀过去,别让他跑了!”
正当蔡遵及其数十名亲兵深一脚、浅一脚的,踩着尸体刚刚冲出息坑村之时,旷野之中便出现了无数方腊军,大声呐喊着蜂拥而至。
蔡遵亲兵拼命挥刀劈砍,欲护着蔡遵杀出重围,可怎奈方腊军太多,砍倒一个,却有两人冲了上来,直至蔡遵亲兵全部战死。蔡遵亲兵战死之后,尸身便被人将衣甲、靴子等剥去。
对于他们来说,精锐亲兵遍身都是稀罕之物。
蔡遵也是挥刀拼命砍杀,杀到最后,已然是杀脱了力,踉踉跄跄的,却是一个人都砍不着了,还被众方腊军围住了。
众方腊军均是戏虐般的看着挥刀直上直下劈砍,已经陷入疯癫的蔡遵,直至打落他手中的大刀之后,无数双手就将蔡遵撕成了碎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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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休矣!休矣!”
浑身衣甲已被撕成碎片、腿上也中了一箭的颜坦倚靠在一棵大树上,看着一个个亲兵被砍倒在地,看着越来越近的方腊军士卒狰狞面孔,唉声长叹道。
“贼子大逆不道,朝廷定为吾等报此血海深仇!”颜坦随后奋力站起身来,先是挥剑逼退了周围方腊军,随后回转手臂,将长剑架在了咽喉处,挥剑自刎而亡!
落入这些极度仇恨官府之人的手中,还能有何好下场?定会是死的无比凄惨。与其如此,不如自尽,如此还能落个好名声,朝廷也会厚加抚恤其家人。
宋宣和二年十月,方腊引军大破宋蔡遵、颜坦所领五千禁军,蔡遵战死,颜坦自尽,至此方腊军声势大振,江南诸地闻之无不色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