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良用手轻扣了扣桌面:“不要紧张,我们脸上又没刻着字,越随意越好,把身子转正,当做什么事也没有就行。”
颜硕只得又不着痕迹地将身子转正。
那两人走到一张食桌前,坐下,那个粗实的汉子将手中的剑往食桌下面的草席上一放,朝着里间店主高声道:“给我二人上两份面饼,两份肉食。”
那店主是个老汉,和姜伯差不多年纪,也是头发胡须都已经花白了。按这个时代“人生七十古来稀”来看,应该只是五十多,六十岁左右。
但可能由于长期操劳的缘故,背比姜伯要驮,面色也有些发黑。听到那粗实汉子的话后,转过身去,就要进去准备。却被那高鼻大眼的长身汉子回头叫住了:“店主且慢!”
老店主听得,又转过身来,高鼻大眼的汉子说道:“再要一坛上好的甜酒,肉上三份,我兄弟二人吃饱喝足后,钱自有我算还与你。”
“好的,马上就来。”店主显然也是看出这两人出身官府,不敢有丝毫轻慢。
要面饼的汉子笑道:“还是大哥爽快,知道兄弟跑差辛苦,秣资却少,这一路之上,多有善待,大哥之情,小弟心领了。”
长身汉子摆手道:“我刘季别的没有,就是有一副好义气,更得一帮兄弟这样的朋友。而且,论官级,你比我还大,却称我一声大哥,总不能亏了兄弟的肚子不是?
男子汉大丈夫,吃喝都不能随性怎么行。再说了,明早结了差,又有一百五十钱拿,足够你我返回的路资,何须省着。”
“刘季?”颜硕心里咯噔一下:“这长身大汉就是汉王,将来的大汉开国皇帝刘邦?”
刘邦是刘季当皇帝后才改的名。因为秦汉之时的人,生儿子都是以“伯、仲、叔、季”排行兄弟名称,也有用“孟、仲、叔、季”来排行的,二者区别就是“伯”为嫡长子,而“孟”则是庶长子。
刘季排行老四,所以就叫刘季。后来当皇帝了,总不能再刘季,刘季的叫了,因为那相当于刘小四的意思,所以,才由有学问的文臣武将,给他起了个响亮的名字刘邦。也就是说,他称王称帝前,他都是叫刘季,而非能定国安邦的刘邦。
就在颜硕心里还在震惊不已的时候,店主已经将刘季二人所要的酒食,面饼端了上来。二人可能也真是饿了,马上狼吞虎咽起来。
刘季吃了两大块肉,这才端起陶碗说道:“来,周苛兄弟,我敬你一碗,这次押解的犯徒有点多,足有五十多人,若非县令大人派遣兄弟前来协助,季顾头难顾尾,恐难完成差使,这一碗,我敬兄弟了。”
“周苛?”颜硕又是心头一个激灵,周苛和周昌是堂兄弟,也是汉初的开国功臣,从刘季起事时便跟随的从龙老臣。只不过周苛后来守荥阳时被项羽破城擒获,劝其归降,反而破口大骂项羽,结果被项羽给活烹了。
周苛的堂弟周昌,却是后来被刘季封为汾阴侯,最后官至宰相的名人。
两人对饮了一碗酒后,刘季放下碗笑道:“要说这酒啊,还是我泗水亭的酒好喝,只是如今奉差在外,只能将就着喝了,等结完差后回到泗水,我一定请兄弟共谋一醉。”
周苛给刘季重新倒满一碗酒笑道:“只怕泗水那酒肆里并非酒好,而是两位酒娘姿色好吧?”
刘季听完,仰天“哈哈”大笑:“人好,姿色好,酒也真是不差的。”
“我听说兄长到那两位美人开的酒肆中喝酒,都是不用付酒资的,只怕是私下里用别的东西支付酒资的吧?哈哈……”周苛也是哈哈大笑起来。
颜硕此时已经确定了,旁边的长身大汉正是刘季,因为刘季在任泗水亭长时,经常到当地一家酒肆中吃喝,却都是赊账,从来不给钱。
有的书上说,是因为酒娘看到刘季一到酒肆中吃喝,酒肆里的客人就多,所以,不收刘季的酒钱也不亏,所以,才没收他的钱。
也有的则说,刘季交往的都是些沛县里的一些贩夫走卒,屠狗杀羊的凶徒。这些人都不是易与之辈,酒娘哪敢收他们的钱。吃了喝了,就当交保护费了,亏钱也只能往肚子咽。
更有传得神的,说是刘季有一次在酒肆中喝醉后,身上显出龙影来,两位酒娘知道刘季以后肯定要成为人中之龙,故而,屈意结交,才不收酒钱的。这肯定是刘季称王后,才被人传的了。连同他斩百蛇起义的事,都是编出来骗人的,哪里还会显出龙影来。
不论哪个版本,都是一个结论,那就是刘季在人家酒肆里喝酒不给钱。还不是自己一个人喝,而是经常三五成群,拉帮结伙地去大吃大喝。要说遇上这么一群人,酒肆还不亏钱,颜硕打死都不信。
“泗水?”张良眼珠转了转,似乎想到什么事。
颜硕心中想事,一时发呆,张良看黑狼和绿衣吃好了,这才拉了拉他的衣角:“先生,吃饱了便上楼休息吧,明日一早还要赶路呢。”
“哦,饱了,那走吧。”颜硕这才回过神来。
五人起身时,刘季朝这边瞟了一眼,但也没在意,继续吃喝。颜硕绷着一颗心,表面装着轻松的样子,跟在张良后面上了楼。
张良他们不知道,眼前之人后来可是大汉朝的皇帝,并没多少反应,而颜硕则是知道的,自然发应要大得多。
“那可是刘邦呐,大汉朝的开国皇帝啊。”关上房门,颜硕的心脏还在扑通,扑通地跳。过了一会,平静下来,他又凑到窗口前,拉开一小条缝隙往下看。
此时刘季已经喝得面红耳热了,脱了鞋子,将一只毛脚平伸到草席上,半靠在矮塌上和对面的周苛在聊着什么。
“流氓皇帝,果然不假,也不怕赶了一天路的臭脚熏到别人。”颜硕心中暗自吐槽:“怪不得有记载说,刘季早年间召集手下开会,会上想方便,但茅房又远,这家伙既然脱下帽子,背过身去,就拉在帽子上,然后接着开会。
如此看来,还真的有这可能,这家伙也忒不讲究了吧。当着群臣的面出恭,也只有他能干出这样的事来。那项帽子,还被称为最早的便器。”
颜硕有些恶心,也懒得再看了,转身躺到床上:“这样的人,如果项羽别太张狂,他根本混不起来。但是,成王败寇,他成王了,自然连当着群臣的面拉屎这样极其不尊敬人的事,也被说成心系朝事,而不愿耽搁时间。人的嘴两块皮,翻过去能骂人,翻过来却也能夸人,全在你是否成功了。”
正在颜硕躺在床上,一脸看不起刘季的时候,突然听到下面又吵了起来。颜硕连忙起床,凑到窗前偷看。
却看到刘季抓着老店主的衣领骂道:“我把你个黑心的贼老儿,一顿饭食你敢收我八十钱,是不是想尝尝某家的拳头有多重?”
老店主被刘季吓得直哆嗦:“客……客人,小老汉如何敢多收客人的钱。那……那三份肉食二十钱一份,就是……就是六十钱,酒钱一坛三十钱,面饼十钱,共一百钱了,小老汉我……我只算成本收客人八十钱呐,客人呐……”
“这不可能,就这三两样东西能值得一百钱?要按你这般算,我在泗水那般吃喝,每次不得三、五百钱了?”刘季高声道:“你这是敲诈,我这就五十钱与你。要便罢,不要……半钱也别想拿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