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方和颜硕骑着马,刚出南门,就看到一位年约四十多岁的中年男子,正在竭力维持着纷乱的人群。
但是,很显然,对于这些因为感觉没了活路,正处于暴乱边缘的百姓来说,不论说什么话都不起作用,眼瞅着场面就要失去控制,袁用已经额头见汗了。
“看到没有,那位身着褐色官衣,戴着黑沿高帽的就是郡守,袁用,袁大人。”彭方小声对颜硕解释。
颜硕其实早就看到了,只是他还不知道这位郡守袁大人,名字叫袁用。
两人骑马冲出南门,也非常显眼,袁用一瞟眼看到彭方赶来,以为西门已经不可收拾,额头的汗珠更加密集了。
彭方在人群外下了马:“你在这等我。”彭方交待了颜硕一句,挤进人群,往袁用身边靠过去。
袁用也是站在一个临时用木板搭成的高台上,见彭方挤过人群,来到近前,连忙从高台上下来,焦急问道:“你怎么过来了,是不是西门已经不可控制了?”
“不是的,西门很好。”彭方边说边又凑近了一些,附到袁用耳边小声解释起来,还用手指了指骑在马上不敢乱动,一脸紧张的颜硕。
袁用的脸色渐渐舒展开来,不住点着头,还有赞许的目光看了一眼颜硕。待彭方解释完后,袁用重新站上高台:“请大家稍安勿躁!”
见人群根本不听他的,袁用直接说道:“所有人的税赋都不用交了!!!”
这句就起作用,人群一下子安静了下来。从人群中走出一位老者,年纪比袁用还大,慈眉善目,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青灰色文士服,朝着袁用拱手施了一礼说道:“郡守大人,我等并非不交赋税,只是……再涨一成,实在交不出。
但原来的赋税我们都认的,我们可没说不交,如果郡守大人硬要安一个抗拒交税的罪名,那可是死罪,横竖都是死的话,我等也只有反了。”
“对!老叔公说得对,横竖都是死的话,我们都不活了!”有人已经开始起哄。
“不活了,杀了这狗官,抢了官粮逃吧,能逃一个算一个,总比全被处死的好!”
袁用一听,急了:“你们不会有罪,也不用交赋税,请大家安静一些,听我把话说完,行不行?”
“不用交赋税,还不会有罪,骗傻子呢?”一个长得干瘦的男子喊道。
袁用指了指人群后面,动也不敢动的颜硕:“大家看,有人愿意替大家交纳所有的赋税了,就是那个骑在马上之人。”
众人纷纷回头,看向颜硕。颜硕有点不好意思了,在马上朝着众人拱了拱手,然后手脚并用,从马上跳了下来。却不想,他的一只脚跟碰了马腹一下,那马是训过的良马,被人用脚跟磕一下马腹就是向前走的信号。
马往前一走,颜硕重心没控制好,差点摔了个马爬,赶紧站稳,却狼狈之极。有人忍不住笑出声来,刚才紧张得气氛也因此缓了一缓。
那被众人称为“老叔公”的老者却没笑,看了看颜硕,转向袁用问道:“郡守大人,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袁用连忙朝颜硕招手道:“颜店主,快上来,具体的你上来跟大家说一说。”
颜硕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个时代的官,开始时有些紧张也是难免的。但看到袁用并不似自己想的那样可怕,也就心安了许多。快步走过去,人群自动给他让出一条通道。
颜硕也站上高台,却还是有些放不开。袁用凑近他小声说道:“如果你能替这些百姓解决眼下的税赋,还能给大家有条活路,你那龙山农庄的税赋,本官给你减一半。人头税都登记在册,肯定漏不掉的,但要少报一点耕种面积,本官还是能作这个主的。”
颜硕一听,就来精神了,清了清嗓子说道:“大家好,我叫颜硕,是城西那家一品面馆的店主,我愿意替大家交纳所有的税赋。”
“轰!”如同一块巨水落入水塘,人群突然又不安起来了。经过西门的那群人后,颜硕也不急,这味药太猛,他得给大家一些适应的过程。
等了好一会,那位“老叔公”再次出声,让人群安静下来,然后问颜硕道:“老朽知道,这天底下不可能有白检的好事,请问颜店主,你替大家交纳税赋后呢?有什么条件,不妨先说出来,让大家听听。”
颜硕又将在西门时对人群说和话再说了一遍。那“老叔公”听完后,想了好一会,确定没有什么阴谋才问道:“你的意思,不仅替大家交纳赋税,还能到你的农庄干活,包吃包住,干得好的,还能每月拿几千钱的工钱?”
“正是如此,郡守大人就在面前,小子岂敢胡说八道?”颜硕回道。
那“老叔公”眉头皱了又展开,如是几次后,再次看向颜硕:“颜店主,且莫怪小老儿多虑,实在是事关重大。”
“无妨的。”颜硕笑道:“这事换了是我,照样也要考虑清楚的。”
“老叔公”点了点头,突然又说道:“小老儿还想麻烦颜店主一事,还请颜店主勿怪。”
“您老尽管说,我能办的,一定办。”颜硕抬手示意老者。
“老叔公”这才满意地笑着,朝向袁用:“郡守大人,小老儿想请大人做个见证,让颜店主给大伙书个册字,不知……”
书字在册,两方三证,那就是这个时代的“合同”了,袁用看向颜硕。颜硕笑道:“这有容易,只要郡守大人肯为证者,小子自然没有意见。”
袁用终于笑了,说实在的,他刚才也提着一颗心呢,万一颜硕耍什么手段,眼前这些人肯定不会再听他说什么话了,万一真的大闹起来,他很可能会丢官罢职,甚至因此获罪的。
想不到颜硕真的能应下,还敢书字在册,那这事就没什么问题了,于是袁笑道:“我郡中出了颜店主这般的大善之人,我袁某自当为其佐证。”
“好!”那“老叔公”终于动容,向着颜硕和袁用深深一揖,然后转身对众人说道:“既然有郡守大人佐证,又有颜店主这样仗义之人,大家可以放心了。从今往后,若还有人再闹,那就是砸大伙的饭碗,我于涛第一个不会饶了他。”
他的话音刚落,从人群中站出一位长身汉子,裸着双足,手中拿一条竹担,高声道:“如果我杏林村有这样的人,不用老叔公您出面,我第一个就不放过他。”
“好!好!好!”那老叔公一连说了三个好字,然后才又朝颜硕施了一礼:“颜店主,我杏林村共有两百一十六人青壮劳力,全由这位左由负责。如果谁不好好干活,你只管找他便是。”
颜硕看了那赤足长身汉子一眼说道:“好,我确实需要一个人来管理大家。虽说是农庄但也是奖惩分明,干得好的有奖励,干得不好的,肯定也要受罚。我只管定规矩,具体执行将会由这位左……”
“左由!”那赤足汉子自己报上名号。
颜硕点了点头:“左由负责你们村的,西门那边茅岭乡的,由黄顾负责。就这么定了,大家先散了,都回去吧,在这城门口乱着也不好看。明天,天亮后大家再到这里集合,我为大家准备好一品面馆的馒头,保证一人三个大馒头,吃完后我再让人带大家到农庄去。”
“好!颜店主仗义!”人群暴发出一阵欢呼。
袁用脸上再无焦虑之色,整了整官帽,高声道:“现在,大家都回去准备,需要和家里人说的话,要跟家里人交待清楚,不要让家里人有任何顾虑。
明日一早,本官还会在此恭候大家,绝不食言,直到把大家安全送到农庄。以后,大家在农庄里如果颜店主对你们不好,你们依然可以找本官,对大家的事,本官一定负责到底!”
“郡守大人高义!”
人群里一片赞扬之声。
颜硕轻笑了笑也没出声,这就是儒家,让他出钱或出力办实事的时候,象只没头的虾。一但有好名声,又用不着出钱,出力的时候,说得比唱得都好听,还让你挑不出毛病来。就算心里感觉有些不对,有点恶心,也只能捏着鼻子或转过脸去。
就在这时,一名差役骑马跑来,到彭方跟前说了几句话,彭方笑了笑,挥手让他回去了。
人群渐渐散去后,袁用才从高台上下来,对颜硕说道:“你就是颜硕?我常听彭差首提起你,想不到今日帮了老夫一个大忙啊。”
颜硕连忙还礼:“郡守大人客气了,这是小子份内之事。听说北门还有聚集的百姓,不如我们过去一并处理了吧?”
彭方笑道:“不用了,刚才已经收到汇报,北门那几十个,早在我们从南门过来的时候听到了消息,已经自动跑到南门等着了。”
“哦,还有这好事?”
彭方笑道:“当然,北门那三、五十个人,他们没有领头的,也是确实过不下去,跟着起哄的。但他们派人盯着西、南两门呢,如果我们真要收拾人,肯定他们最先跑;当然,如眼下这样,有好处的,他们也是知道了。”
“那好,我们直接过去西门吧。”颜硕说道。
袁用却说道:“颜店主辛苦了,我听彭差首说你才刚刚从农庄一路颠簸回城,这城还没进,就遇上这一摊子事。这是本官职责之事,颜店主事多,先去忙去,我和彭差首会将颜店主的话转告大家的。”
颜硕心里一念头一转就明白了:“好的,那有劳袁大人了。小子确实家里事情比较杂些,就先回去了。”
袁用做了个请的手势:“颜店主请便,请便。”
颜硕恭恭敬敬地施礼,然后转身往城里回去,刚要进城门,就听袁用说道:“明天早上的馒头,颜店主可别忘了。”
“忘不了!”颜硕装出笑脸,回了一句,然后转身头也不回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