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如流光阴荏苒,距离赵县丞下葬眨眼就过去七日。这七日间,不光是北京城,就连整个大明都处于波云诡异之中。
五日前,翰林院编修冯琦,联合同窗赵文,工部主事王永一同上书,请求严惩罪凶。
万历皇帝留把折子中不发,三人又上了一道折子。
同时于皇城午门前跪谏。
皇帝数次派人驱散,三人硬顶皇帝,非要皇帝给个说法。皇帝毛了,把三人各自打了五十廷仗,直打得三人血肉模糊。
午门上飘起血腥气味,久久不散。
此举非但没有让这些愣头青害怕,反而让他们变得异常兴奋。
一连几日,都有人来午门跪谏。
这日刚过辰时,万历皇帝听得呼喊,皱着眉来到午门上的五风楼上。
透过窗棂,往下一瞧,已有五六名官员跪在哪儿,哭爹喊娘。
万历皇帝被哭得心烦,忍不住开口骂道:“哼,这帮穷酸秀才,无君无父,朕已命三司审理此案,为何还要来这烦朕!”
“这些人就是为了一个‘名’字。”一旁的魏清低声开口说道。
“为了名,就能威逼君上?”
魏清本就和这些词官不对付,听出皇帝话中不满,这下直接拱火道:“这些穷酸文人呐,就喜欢以天子师自恃,处处以找天子的毛病为乐。”
“陛下还是别理这些家伙为好,省得他们蹬鼻子上脸。”
万历皇帝若有所思,忽一抬眼,看向魏清问道:“那赵林真的是自己体弱多病,自己吃了毒药,把自己毒死的?”
“臣不确切。”魏清摇摇头,又道,“不过,冯邦宁打人与那赵县丞逝去,足足间隔了半月,若说是他所为,倒也有些牵强。”
万历皇帝没有说话,他反剪着双手,踱步到另外一边,沉默几秒,咬牙道:“那怕杀人不是他,但那冯邦宁对抗新政,殴打朝廷命官,也是大罪一件!”
他本来就有重惩冯邦宁的意思,但这些文官这么一逼,他还偏就要反着来。
让朕重罚就重罚?那朕岂不是很没面子?想到这儿,他又问道:“对了,魏清,大伴这些天去哪儿了?朕都快好几天没瞧见他了。”
“冯公公被那侄子气得卧病在床,现在在家里养病呢。”魏清低声答道。
“啊?!大伴病了?”万历惊呼一声,忙激动问道,“那他病得严重吗?怎么不和朕说,朕好派几个太医,去给他好生瞧一瞧。”
那模样,三分关心还夹杂着七分的暗喜。
魏清知道冯保得的是心病,说了句“并未大碍”,皇帝“哦”上一声,便不再追问此事。
二人看了一会儿,日头爬上午门广场,在汉白玉地板上形成一片片光斑。
万历皇帝觉得无趣,便迈步往乾清宫奔去。
到了乾清宫,一坐定。
万历皇帝想到冯保不在,心思一动,又起了出宫去的想法。
“对了,张允修呢,这几日怎么也不见他?”
“回皇上,张司丞也病了,在家中养病呢。”魏清忙轻声答道。
“好哇,朕前几日看他还生龙活虎,怎么就病了呢?!”万历皇帝一拍桌案,叫嚷道,“你快派人去传旨,就是抬也得抬到乾清宫来。”
“这”魏清面露迟疑。
“还愣着干什么,快去啊,难不成要朕亲自去抬他?”万历皇帝摆手催促道。
“是。”魏清不敢抗旨,领着几个小黄门就出了乾清宫。
武清伯的府邸位于富贵街的杨柳胡同,原是大权奸严嵩的府邸。
隆庆皇帝登基后,就把严嵩的这座豪华府邸,赏赐给了自己的老丈人。
严嵩执掌权柄二十多年,这宅院之秀丽放眼整个京城,除却皇宫,怕是找不出第二家来。
由此也足见武清伯一家极尽富贵。
辰午交接之时,武清伯李伟慢悠悠地从床上坐起。
只见他约莫五十八九岁,头发乱得像鸡窝,皮肤黝黑,额头上的皱纹如沟壑一样,触目惊心。
他朝外边喊了一声,几名丫鬟推们而入,为自家老爷穿上蟒袍玉带。
紧接着,丫鬟送来饭食。
不算奢侈,就是两碗小米粥,两块烙饼,再加一碟小榨菜。
武清伯李伟吃得贼香,他本是泥瓦匠出身,穷惯了,哪怕是当了国舅也不改农民习气。
他两脚蹲在椅子上,吸溜碗中的米粥,发出“滋滋滋”的声响。
一旁的丫鬟想笑不敢笑,只得别过脸去。
这时,管家钱宇大踏步走了进来,李伟抬眼一瞧,抹了把嘴儿,问道:“你有啥事儿?”钱宇行上一礼,激动说道:“老爷,首辅的公子要来见您,说是有财路要送您呢。”
“谁?”李伟以为自己听错。
“张阁老的五公子,张允修。”钱宇又说上一遍。
这下李伟听得真切,他想起张居正连番刁难他,抢他的银两,那就如同挖他家祖坟一样,对于他的儿子自然没好脸色。
“不见,就说老爷我病了,谁也不见!”李伟摇摇头,像驱赶苍蝇一般连连挥手。
钱宇得了张允修好处,哪里能不卖力?他思索片刻,低沉着声音说道:“老爷,我看您还是见一见吧,到底是首辅,而且人家可是有极大的诚意。”
“带了多少礼物?”李伟扯着脖子问。
“您见了就知道了。”钱宇笑着摇摇头,伸出五根手指,说道,“反正,至少不低于这个数儿。”
“好,那咱就见一见他,你带他去客厅等着咱。”一听到有好处,李伟态度来个一百八十度大转弯。
很快,张允修就被带到一处客厅坐定。
他转动眼珠四下一瞟,偌大一个客厅,除却几件简单的茶具,桌椅板凳外,装饰品几乎寥寥无几。
若不是他再三确认,还以为来错了地方呢。
正想着,一道爽朗的笑声传入耳边:“不好意思,不好意思,让贤侄伱久等了。”
人未至,声先到。
张允修顺着声音望去,就见来人一名老者笑着走了出来。
只见那人身穿蟒袍玉带,但却难掩身上的土气,尤其是那发白的胡子上,竟还粘着粘稠之物。
正是武清伯,李伟。
二人对视一眼,以主宾之礼坐定。
武清伯蹲在椅子上,开门见山道:“听钱宇说,你要送咱一场大造化?”
“正是。”
“太后都是咱女儿,咱想要啥得不到?需要你来送?”武清伯撇撇嘴,看着张允修年轻的面颊,连连摇头。
“您现在,还是个伯吧?就不想往上动动?”
“你能?!”李伟一下从凳上跳了下来。
张允修没有正面回答,而是笑着问:“我能不能先不说,就看伯爷你想不想。”
“想,怎么不想。咱做梦都想把这伯变成侯,要不是那老.”说到这儿他忽然想起,张允修是那人的儿子,于是改口道,“国朝规定外戚最多只可封伯。”
“咱是国丈,咱女儿是太后,可这天下也不是咱说了算。”
“那寿宁侯不也封侯了?”
“嘉靖皇帝才定的规矩。”武清伯李伟嘟哝道。
这两兄弟后来下场也不好。
“李太后能与陈皇后同封太后,这不也是打破规矩了么?”张允修往他那边凑了凑,压低声音说,“有些规矩,就是用来被打破的。”
“对,咱家外孙当皇帝,咱女儿当太后,咱当个侯有啥不行的?!”李伟两眼放光,大声叫嚷起来。
说完,他看向张允修的目光也柔和上几分。
这小子比起老子就是好。
张允修继续道:“您现在就去求太后。”
“怎么求?”李伟问。
“卖惨。”
“卖惨?”李伟一愣。
张允修笑着解释道:“您先去去和太后说,您年纪大了,也没两年好活了。怕再也见不到女儿和外孙,多扯扯感情,记住千万别提封侯的事情。”
李伟满脸疑惑,正待发问,张允修笑着开口说道:“这事儿,得别人来说才好。”
“谁?”
“申阁老,只要太后那边有心思,他也就顺水推舟做个顺水人情。”
“好是好,不过.”
“你放心,这事儿能成。”张允修拍着胸脯保证道。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