军器局位于东直门的背街的一处僻静地方,占地不算大,也就七八十亩地大小。
它兴盛于成祖年间,那时的神机营营作为京营的主力,军器局的地位自然也水涨船高。
只不过随着土木堡一溃之后,神机营损伤殆尽,武官大权旁落。
文官掌管了这军器局之后,只把他变成捞钱的机器,久而久之,军器局成了鸡肋一样的存在。
现如今,军器局仍有匠人二百来人。
这些人虽然除了奴籍,但高额的赎买费用,以及技术的受限性,使得他们不得不留在军器局中效命。
张允修来到军器局时,已是晌午时分。
工部主事刘贵以及军器局的大使孙元早早在此侍立,接着张允修,忙把他引到里屋的小厅坐定。
小厅约莫五六个平方,里边只放着几件陈旧家具,一套简单的茶具。
“地方有些简陋,还望张司丞莫怪。”刘贵笑呵呵为张允修倒上一杯茶水,带着几分歉意说道。
“说哪里话,咱又不是来享受的。”张允修笑着摇摇头,直接开门见山道,“你和咱说说,造三百把鸟铳,需要多久时间?”
刘贵与孙元对视一眼,答道:“起码得三四个月时间。”
“这么久?”张允修有些不满。
孙元起身赔笑道:“哎哟,张司丞这可不算久了,咱这鸟铳那是技术活,马虎不得。就拿那枪管来说,就是熟手打磨一根也得七八天功夫,再加上其余的工序,满打满算也得十五天。”
“小的这两百多号人,能三个月赶出来就算不错了。”
“当然,小的说的是合格的鸟铳,不是外边那些胡乱打两枪,就炸了镗的破烂货。”
张允修想想也觉得在理。
但这个时间依旧让他有些难以接受,他勾着脑袋沉吟片刻,忽然抬头问道:“如果从民间请些会打鸟铳的匠人来呢?”
“他们的手艺,怕是不太行吧。”刘贵有些担忧。
“行与不行先试上一试再说。对了,你们打的鸟铳还得给咱在前端预留一个小孔。”张允修说着,拿起纸笔在枪口下端,画上一个小圆孔似的东西。
“做什么用的?”孙元觑了眼张允修,狐疑问道。
“装刺刀用的。”张允修一笑,又比划道,“大概六七尺长,单面开刃,遇到敌人可以随时把安上去,也可以随时把它给拆卸下来。”
“这法子倒是不错。”刘贵与孙元眼前皆是一亮。
询问了一些军器局的基本配置,张允修来了兴趣,笑着看向二人说道:“既然来都来了,你们带咱去看看军器局造枪造炮的地方。”
“那地儿脏,张司丞就在这儿等着,咱去把匠人给伱叫来就是。”孙元一笑,制止道。
“脏什么脏,匠人去得?咱去不得?”
张允修摆摆手,语气透着毋庸置疑,孙元和刘贵拗不过张允修,只能带着他奔向官厅右侧。
右侧是匠人们生活与做活的区域,左侧则是官吏们的所在。
泾渭分明,等级森严。
大道的两边,各自立着二十来间平房,平房前边晾衣杆上,男男女女的衣物,一同挂在上边。
男人在里边劳作,女人则是蹲在门前,洗衣做饭。
这人女人也是响鼓旁边的麻雀,早已练大了胆,见着前呼后拥一大片的小官。
不但不怕,反而叽叽喳喳,对准一行人指指点点。
沿着平房走了不到十来米距离,张允修就闻到一股刺鼻的气味。
汗水味,脚臭味,还有尿骚与粪便的气味,交织在一起,形成一种令人难以言喻的气味。
张允修只觉喉咙管发痒,胃部更是翻江倒海。
“张司丞,要不咱们回去吧?”孙元似乎早已习惯,此刻捂着鼻子说道。
“不不碍事,还有多远?”张允修强忍住恶心,双手按住膝盖抬头问孙元。
“再走过半刻钟就到了。”孙元把左手放在眉前,极目远眺,指着前边的一处四角飞檐说道:“你看,过了那颗歪脖子树就是。”
张允修强打起精神,跟着孙元疾步往前行进。
沿着平房走了一会儿,拐过一个小土坡,一处洼地之上,一片白桦树之中,四五座庭院若隐若现。
里边,只穿着一件单衣的匠人忙得热火朝天。
“走,快些去看看。”
张允修顿感精神大震,脚下生风般走上前,孙元与刘贵等一众官员紧随其后。
此刻一名约莫五十挂边的的精瘦汉子,倚靠在左边院中的太师椅上,翘着二郎腿,嘴中吧唧着旱烟,一脸享受。
猛然吸上一口旱烟,老汉支起身子,看着一名壮汉喝道:“二愣子,你他娘的真愣了,这他娘的马上就要淬火了,你还愣什么?”
“还有你,狗蛋儿,磨个枪管子他娘的能磨十天,还磨成这吊样?老子要是你,干脆一头扎进护城河里,一头淹死算了。”
“笑,笑笑你马勒戈壁,以后你们要是出师了,前往别说这手艺是老子教的,老子可丢不起这人。记住了么?”
老汉话语狠辣刁钻,以那人为中心,祖孙三代为半径,全方位无死角的一通咒骂。
凡是被他骂到的汉子,通通精神紧绷,手上动作飞快。
“冯老二,你他娘的叽叽哇哇什么呢!”一声怒喝泛起,老汉回头一看,就觑见十来人人站立在门口。
“哟,孙大官人,刘老爷来了!”老汉谄媚一笑,夹着裤裆往前小跑几步,点头哈腰道,“这些兔崽子不争气,俺正训他们呢。”
说罢,他转悠贼溜溜的眼睛,在张允修身上打转。
“看什么看,这是张司丞,皇上要让你们军器局打造三百把鸟铳,最迟三月内交付,有没有问题?”孙元一瞪眼,把冯老汉的目光扯回。
“三个月是不是有些紧了?”冯老汉一拧眉,巴巴望着张允修。
“老先生这”
张允修一笑,正待开口,冯老汉连连摆手,苦着脸回道:“大老爷叫,小的冯老二就是,您这一声老先生叫下来,小的还得折寿哩。”
“好,冯老二。”张允修点头应下,又道,“咱看你这一个小院就有四十多匠人,这几个小院加起来也有一百多匠人了吧,一个月造一百把鸟铳,未必都造不出来?”
“哎哟,我的大老爷啊,造鸟铳那可是技术活,小的这儿的匠人,也不是谁都能造的。”冯老二露出两颗大黄牙,连连解释道。
“那有多少人能造鸟铳?”
“五十人左右吧。”
“五十人?”
这个数字比张允修想象得还要少许多。
他皱着眉头,沉吟片刻,然后忽然想到什么,说道:“你看这样行不行,你把那些是个人都能做的工序,剥离出去。”
“这样那些能工巧匠们就能省下时间,只最后来完整鸟铳的打造。”
这也就是流水线生产,而且还要尽量把生产标准化。
只有标准化,鸟铳的合格度才能得到保证。
冯老二咧嘴一笑,赞道:“这个法子好哇,不过那得再抽调些人手来,一部分人啥也不管专门磨枪管,一部分人专程打铁,剩下的匠人专心组装鸟铳。”
“好,需要多少人你和孙元说。”张允修指了指孙元,然后继续道,“咱也不和你玩虚的,除却你们现有的工钱外,每打造一把鸟铳,验收合格后,咱给那你算一两银子工钱。”
“剩下的怎么分配,就看你自己的了。”
“大老爷这样说,那咱就有把握。”冯老二浑浊的双眼闪出一道精光。
以前他就是一天打十把鸟铳,那得的银钱也是那些。
现在不一样了,干得越多,拿得越多,他恨不得每天把十二个时辰干满。
觑了眼张允修,冯老二试探性问道:“大老爷,万一咱提前把鸟铳打完了,多打的也算钱么?”
“你不是说三个月打三百把都够呛么?”张允修呵呵一笑,眯着眼睛看向冯老二。
冯老二与孙元皆是搔着脑袋尴尬一笑,张允修收敛神色,正色道:“三个月,有多少给咱打多少,铁咱出了,一把鸟铳给你算一两银子赏钱。”
“不过得说好,这质量得合格才行。”
“得,大老爷您就瞧好吧,咱指定把鸟铳完完整整,放到你的手中来。”冯老二拍拍胸脯,随后把脑袋一偏,看向愣神的匠人,“都他娘的听清楚了没有?”
“听清楚了!”众匠人扯着脖子一喝。
张允修见士气可用,不愿在这久待,脚下踩着风火轮,逃一样离开这臭气哄哄的地方。
回到小厅,张允修接连灌上两杯茶水,才心有余悸道:“从明儿个开始,把匠人们住的地方,好好收拾收拾,这像个什么话嘛。”
“是。”二人答道。
“还有铁咱自己出来,明儿个先送第一批的生铁过来,你们得抓紧赶快。”张允修催促道。
“张司丞放心,我二人必效死力。”
二人一拱手,齐声回上一句,张允修轻点脑袋,为二人画起大饼子:“这军器局大有可为,你们好好干,日后的前程自是不在话下。”
“那咱就多谢张司丞提点。”
话音一落,三人脸上笑成一团。
等张允修归家之时,已是申时时分。
一坐入自家小厅,张福熟练地续上茶水,然后一五一十的禀报道:“公子,您让小的买的生铁,小的已经购齐了。”
“一共一万多斤。”
“花了多少钱?”
“两千多两银子。”
“这么便宜?”
“都是从河北唐山哪儿弄来的。”张福以手掩唇,神秘一笑。
张允修知道其中猫腻,也不再纠结此事,只命令张福快些把生铁运送回来。
别看这一万斤生铁多,打造鸟铳用的那都是熟铁。
一炼制过后,估计能有六千斤就算不错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