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晃过去十来天,年也过了,讨活计的百姓不敢再歇,纷纷拿出吃饭的家伙,赚取来年吃饭的口粮。
街头巷尾,又是鞭炮齐鸣,庆贺新年开工。
这日刚过了辰时,一辆马车缓缓停靠在“一品轩”的门口。
“二夫人,咱们到了。”
赶车的马夫恭敬从里边喊上一声,然后帘子就被一双玉手掀开,一名丫鬟打扮的少女先从里边走出,随后郑喜儿弯着柳腰从里边走了出来。
她下了马车,往店门口一瞥,门内一名约莫十四五岁的清秀少年,探头探脑,往外张望。
“姐,不是说了今儿个天冷,这儿有咱爹和咱就够了么?”见到郑喜儿,少年赶忙拿起一件雪白的貂皮大氅往外走,一边走还一边抱怨道。
少年正是郑喜儿的弟弟,郑二虎。
因为郑喜儿得了势之后,想着父亲和弟弟在老家过得日子苦楚,索性便接到京城来,也好有个照应。
郑喜儿笑着往前迎上两步,接过弟弟手中的貂皮大氅,披在身上,然后揉了揉弟弟的脑袋,柔声道:“今儿个是你们新店开张,我怎能不来?”
“那姐夫呢?没陪你一起来?”郑二虎看了看后边,脸上露出一丝失落。
“他是大忙人儿,这点小事就不必麻烦他了。”郑喜儿展颜一笑,拽住的胳膊就往店里走。
铺面很大,光最外边就足有五楹之大,一排排售货区内布匹摆放齐整,款式齐全,色泽多样。
往里走,则是一条小长廊,长廊两边各自有四个独立的小房间,用来给客人试衣,量衣。
再里边,则是用来给客人休息的会客厅。
“咱爹呢?”郑喜儿转移一圈,没瞧见父亲的身影,于是转身问弟弟。
“出去了。”郑二虎招呼姐姐坐上软塌,命侍女奉上茶水,便一挥手,命侍女下去。
“虎子,你才来多久啊,现在也学会使唤人了?”觑了眼弟弟身上的豆青色金丝质地长袍,又看着他一副公子哥的派头,郑喜儿忍不住揶揄道,“伱现在要是走到街上去,姐姐还真不敢认你。”
“姐姐,你若是走到街上,咱也不敢认你。”郑二虎一努嘴,跟着笑道。
姐弟二人简单开了个玩笑,郑喜儿直接切入正题:“虎子,你今年也十四岁,以前咱家穷,你没机会上学,现在咱家有钱了。”
“咱求你姐夫,让他去国子监给你弄了个捐生。等过完元宵,你就不用来店里帮忙,好生去国子监读书,考取功名才对。”
郑二虎额头蹙成一个大疙瘩,叫苦不迭道:“哎哟,姐姐您就饶了我吧,你又不是不知道,咱看见那些之乎者也,脑袋都要炸了。
咱看着那账本,是头也不昏,眼也不花,只觉看到白花花的银子一般。”
“再说,咱在这儿赚钱,不一样能过上好日子么?”
“糊涂!”郑喜儿凤目一拧,咬牙骂道,“自古民不和官斗,这点儿道理你都不动么?七彩霞的郝掌柜,那生意做得大吧?”
“见了当官的,不是陪着笑脸成天跟个弥勒佛似的。”
“可我也不是当官儿的那材料哇。”
“你不试试怎么知道?国子监的学生,若是表现好,是可以不用参加科举就能当些小官儿的。”郑喜儿瞧见弟弟语气松动,趁热打铁道,“你先去试试,若是实在不行,再回来就是。”
“你姐说得对。”
一声中气十足的声音泛起,一名身材清廋的中年,冒着热气从长廊走了进来。
二人回头一看,一同喊道:“爹。”
这是郑喜儿的爹,郑永福。
“爹,这一大早的你去哪儿了?”郑喜儿忙起身给父亲让了个座,然后问道。
“城东的赵员外,订了咱家二十匹布料,咱亲自给他送去。”郑永福顺势坐下,然后冲女儿呵呵一笑。
“这点儿小事,你让下人去他送去不就行了么?还非得您老自己忙活?这天寒地冻的,万一您摔着,冻着,别人还骂我哩。”郑喜儿小嘴儿一撅,好看的面颊上露出一丝愠色。
郑永福摆摆手,细心与女儿解释起来:“那是咱家老主顾,而且咱这不是才掌了这店儿么,不好让人说闲话的。”
“瞧瞧。”郑喜儿掩唇一笑,指着父亲,看向弟弟说道,“咱爹就是个劳碌命,不像虎子,才来了几个月,就把京中阔少的派头学了个遍。”
郑二虎搔着脑讪讪一笑,郑永福则是狠狠瞪了眼儿子,然后看向郑喜儿说:“喜儿啊,虎子若是真能去国子监读书,那是他天大的造化,他若是敢不去,老子亲手打断他的腿,也得把他送去。”
说罢,郑永福转过身子,对准儿子重重咆哮:“你听见没有?!”
“听见了。”郑二虎耸拉着脑袋答应下来。
“还有,你以后不许和那些狐朋狗友出去厮混,若是再让咱看见你和那些狐朋狗友鬼混,去不三不四的地方,老子一脚把你踹回苏州去,让你再过过那苦日子。”
郑永福板着脸训诫,一旁的郑喜儿扮起白脸,柔声道,“虎子,以后进学了,就要好生进学。你要是不成器,不光咱爹,咱脸上无光,就是你姐夫脸上也好看不了。”
“你也知晓,咱家能有现在这光景,你能穿这衣裳,到底是靠的啥。”
“知道了。”
郑二虎勾着脑袋应下,随后退出客厅。
一刹间,厅内就只剩下挨着坐立的父女二人,郑永福打量了眼女儿,欣慰道:“喜儿,咱这辈子最成功的一件事儿,就是生了你。”
“爹,您说什么呢。”郑喜儿有些不好意思。
“爹可没胡说,咱家从上外下数好几代都是平头百姓,就你成了大户人家的夫人。咱现在每天晚上睡觉啊,都不敢睡太久,生怕醒来,这一切都是一场梦罢了。”郑永福说着,精明的眼中闪过两道亮光。
沉默了一会儿,郑喜儿才抬头瞥了眼父亲,颤抖着声音说道:“爹,我好像好像有身孕了。”
“这,这可是大好事啊,咱女婿知道了么?”郑永福一下从椅子上跳起,涨红着面颊问道。
“他他还不知道。”
郑喜儿轻抚小腹,一脸复杂之色。她只是个侍妾,若是在正主还未进门的情况下,生下女儿还好。若是生下男丁,日后难保不会遭到主母责难。
“那你打算怎么处置?”郑永福明白女儿顾虑,于是忍不住问。
“我我不知道。”郑喜儿连连摇头。
“要不告诉你夫君?让他来定夺这个孩子的生死?”
郑喜儿闻声没有说话。
郑永福深吸一口气,继续道:“咱看出来了,你虽然是侍妾,但咱女婿对你还是有真感情在的,不然也不会放手你管这么大一摊子事儿。”
“这孩子,他八成能留下来。”
“我是怕他难做,徐家的势力不小,万一那位主母发难,反倒是让夫君难堪。”
“傻孩子,那你打算把这孩子给做掉?”郑永福嘴角抽了抽,说出一个大胆的想法。
“我下不去手,呜呜呜”郑喜儿眼圈发红,一头扎入到父亲的怀中,失声痛哭起来,“这到底是条人命,咱下不去手哇。”
“那你就去和他说,总归是要选一个的。”郑永福轻轻拍打女儿的肩膀,柔声劝道,“再说,徐家是大家族怎么了?等小虎学有所成,咱和小虎都是你的依靠。”
“爹。”
“喜儿,你能怀上这孩子那是上天的恩赐,你若是把他做掉,日后再想怀上可就难了。”
父女二人就这样,一人安慰,一人抽泣,一直持续了小半个钟头。
直到过了正午时分,郑喜儿才擦了擦红肿的眼睛,抬头说道:“爹,我想好了,我今儿个晚上就去和他说。”
“这就对了。”
郑永福一跺脚,拍着胸脯保证道,“你放心,生意上的事情,爹能帮衬的一定帮衬你,你就安心养胎就是。”
“嗯。”
郑喜儿红着脸怯怯应上一句,白皙的瓜子脸上,露出少女般的娇羞。
父女二人又谈了一阵,郑喜儿才匆匆回到住宅。
当天晚间时分,张允修得到张福的传信,说是郑喜儿有大事要找自己商议。
张允修没有耽搁,直奔着小宅而来。
二人在卧房的小厅见着,张允修见她眼眶红肿,显然哭过,于是忍不住问道:“怎么了?有人欺负你了?”
“没有。”郑喜儿摇摇头。
“那怎么了?”
郑喜儿扭捏一阵,眸子闪躲,最终咬紧红唇,像是做出什么重大决定一般,低语道:“我我好像有身孕了。”
“什么?”张允修没有听清楚,于是加大音量再问。
“我怀孕了!”
郑喜儿又鼓起勇气说上一句。
这下,张允修听得真切,他整个人处于一种极度兴奋的眩晕之中。喜儿有身孕了,喜儿有身孕了,他要当父亲了。
这是他的第一个孩子。
因为激动,他久久不能言语。
一旁的郑喜儿只当他是不喜欢这孩子,于是强忍住泪意,哽咽道:“我知晓你的难做,我明儿个就去用药打了这孩子。”
“啊?你想干嘛?”张允修惊上一跳。
“你不是不喜欢这孩子么?”郑喜儿仰着脖颈问。
“谁说的?”
“那你一直不说话。”
“我那是高兴,高兴你明白么?”张允修狠狠捏了捏郑喜儿的琼鼻,装作生气般地威胁道,“我可告诉你,你不许对咱女儿做什么坏事。”
“否则咱饶不了你!”
果然,他也希望自己生个女儿么?
郑喜儿嘴上露出一抹苦涩。
“喜儿,你什么时候怀上的?”张允修没察觉到郑喜儿的情绪变化,只一个劲儿追问道。
“现在有三个多月了吧,快。”郑喜儿红着脸答道。
“这么说,还有七个月就要生产了?怎么不早告诉咱?”张允修喃昵自语,然后猛然转向郑喜儿,吩咐道,“喜儿,从现在开始,生意上的事情你就先交给张福管着,你安心养胎,千万别出什么差池。”
“夫君,如果如果我生下的是个男丁怎么办哇。”
“徐家那边你不用顾忌,如果是个男丁,你现在掌管的铺子,咱都留给你们娘倆当做私房钱。”张允修示意他安心。
“你不怕徐小姐?”郑喜儿觑了眼丈夫,怯怯询问。
“还没过门呢,我都要怕她了,那日后还得了?”张允修威风凛凛道。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