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番旁敲侧击过后,万历皇帝对此三缄其口,张允修不好多问,只恭声退下。
回到家中,他独坐书房,心中权衡利弊。
这天下到底是他朱家的,他巴心巴肝,累得半死不活的,说不得人家还怪他多管闲事。
倒不如,顺着他,睁一只眼,自己也当个闲散公子。
想到这儿,张允修手脚冰凉,心中生起一股浓浓的无力感。
他是皇帝,他可以失败无数次,但只要做臣子的失败一次,那就万劫不复了。
“君不密则失臣,臣不密则失身,君若失臣,尚有彼臣可代,臣若失身,谁可代替?”
张允修摇摇头,不知如何去处理此事。
忽然间,他脑海中想到一个女人。
郑贵妃。
也只有这个女人,能影响到皇帝。
“总归要试一试吧,实在不行再想别的办法。”
想通这一层过后,张允修提起袍裆,直奔郑国泰的家中而去。
另外一边,韩三穿着便衣来到城东的羊尾胡同,里边的一处小巷内,站着四五个身穿青衣的泼皮。
这些人都是在京城地面上打滚的京油子。
往日时分,也没少孝敬韩三。
韩三自然也对他们多有照顾。
用现在的话来说,这些人都是韩三的手套。
两方人马见着,对面几人忙喊上一声“三爷”,韩三则是摆摆手,迫不及待问正中那名廋小汉子:“刘金福,最近有没有什么人找上你们?”
“没有”刘金富摇摇头,又小心问道,“三爷,又出什么大事儿了?是不是上次那一家子还找麻烦?”
“不是,比这麻烦多了。”
韩三长吁一声,从怀中掏出两枚银元,说道,“最近京城地面有人私造银元,上边让咱奉命来查这事儿。你说说,能敢这种买卖的,那能是普通人家么?”
“咱现在是屁股坐在火炭上,坐也不是,不坐也不是啊。”
也都怪王和那个损种,本来你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就过去。
现在好了,把这事儿捅破,伱他娘的倒是跑得轻松,还连累自己受累不讨好。
“三爷,你说的这事儿,咱有些眉目。”韩三一抱怨完,一名身穿圆领襕衫的泼皮回道。
“快说。”韩三焦急催促道。
“这月中,咱手下有个小的,说是给咱介绍一桩大买卖。”
“咱当时就来了兴趣,问他:‘什么大买卖?’,那小子嘿嘿一笑,就从怀中掏出了两块银元,说道:‘老大,就是这玩意,造上一块可是十倍的利。’”
“当时咱就火了,这他娘的不是把咱往火坑里推么?咱这次跟着三爷,在西城已经赚上不少。可不想干这掉脑袋的活儿。”
“咱最近可是奉公守法,一点儿野路子都不敢碰啊。”
说完,那泼皮眨巴眨巴牛眼,小心翼翼看向韩三。
韩三听完,用手摩挲了一阵下巴,忽然露出一阵阴笑:“也是该那小子倒霉,这样,你们每人出三个兄弟,再把那小子一道,一齐给咱交出来。”
“三爷.”众人面面相觑,心下迟疑起来。
“放心,咱只弄主犯,剩下的从犯老实交代,顶多就是蹲大狱,你们给点钱财就是。”韩三咧嘴一笑,拍着胸脯保证道。
几人得了承诺,这才放下答应下来。
临走前,韩三还叮嘱道:“要做戏,就要做的真真的,咱要人赃并祸,把案底给他坐实喽。
只要抓着一个,剩下的也知道收敛,咱也好交代,上面的面子也好看。”
“明白。”一齐抱拳应下。
离开小巷后,此前说话的襕衫汉子快步走向自家宅子。
一回到小厅坐定,他一招手,命管家去把此前那说话的那小子招来。
管家领诺而走,不一会儿就带着一个身材短小,约莫三十七八岁,浑身透着贼溜的男人走了进来。
见着襕衫汉子,那人膝盖一软,跪倒在地上喊道:“王哥。”王哥笑了笑,起身把他扶起,笑眯眯问道:“马老六,你上次和咱说的那赚钱的买卖是啥?十倍的利,你小子最近不是发大财了吧?”
马老六眼中掠过一丝慌乱,随即强装镇定道:“王哥,你这可是冤枉小的了,没你点头,小的哪敢弄那玩意嘛。”
“真没弄?”王哥歪斜着脖颈问。
“真没弄。”
王哥点点头,把马老六拉到椅子边坐定,对准他的耳门低语道:“咱想了一下,这事儿倒也不是不能干,不过事情得干得隐蔽些。
咱上边人来信了,让咱偷偷摸摸的干,”
“哎哟,我就知道王哥神通广大,以前咱是光喝汤,现在总算是能跟王哥吃上一口肉了。”马老六一拍大腿,一脸的激动。
王哥示意他安静,又问道:“模子你有么?”
“有没有。”
“到底有没有?”
“没有。”
马老六搔着脑袋,嘿嘿一笑,一双小眼睛里边闪烁着贼亮的光芒。
王哥拍了拍他的肩膀,笑着开口说道:“那行吧,咱给你模子,地儿也给你弄好了,就是城郊三十里外的王家铺子。
你只管放心去,到了哪儿自然有人会接应你。”
“还是王哥办事爽快。”
“咱们兄弟,谁跟谁?”
二人嘻哈一阵,王哥便挥手让马老六下去。
送走马老六过后,他才长吁口气。
今儿个听到韩三说要严查民间私自铸造银元,他是差点儿吓得魂都要飞掉。
此前马老六来撺掇他之时,他便已经心动,不过却不敢信任这家伙。
他深知这个马老六是个狗进门槛,嘴朝前的主儿,因此只弄了七八个亲随,在郊外小打小闹。
因为一两的太显眼,他便弄一钱,五钱的银元。
没想到,才短短不到一月,这事儿就露底了。
他同样也知晓,这事儿绝不止他一个人在干。
甚至甚至就连韩三那家伙,保不齐私底下都在偷偷弄,但朝廷一抓,指定抓他们这些小虾米。
今天韩三一说这事儿,他便在心中找好替死鬼。
“马老六啊,马老六,你可别怪咱心狠手辣,要怪只能怪你太贪心。”低声喃昵一句过后,王哥摇摇头,迈步走出客厅。
次日晚间时分,马老六匆匆来到王家铺子前。
这里位于王家村,村中百姓大多姓王,与那王哥沾亲带故。
王哥本名王杰,十三岁就死了爹娘,于是便背起行囊,去北京城讨生活。
因为人狠,脑子灵光,随着他年纪渐长,很快就在北京城聚拢了几十无事的泼皮。
靠着他们,摸爬滚打十来年,现在在北京城中也能听别人叫一声“爷”。
往里觑了一眼,马老六瞧见里边火屑翻飞,七八个赤裸上身的壮汉,挥汗如雨,抡起铁锤对准铁块当当当的敲击。
“找谁?”一名汉子见到马老六贼眉鼠眼,警惕问道。
“我找王大锤,咱是王哥派来的。”马老六答道。
“咱就是王大锤,王杰跟咱说了,你跟咱进来吧。”王大锤拍拍胸口,冲马老六一招手,便自顾自往里铁匠铺里边奔走。
马老六赶忙跟上,二人穿过两堵围墙,来到一处僻静的小院。
打开院门,王大锤指了指里边,说道:“进去吧,没什么事儿别出来乱走。你要的帮手过几天就来,你安心等着就是。”
“哎,你帮咱谢谢王哥。”马老六笑呵呵回道。
“咱记着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