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鲸的府邸位于富贵街的灯花胡同,占地十多亩。
他原是司礼太监张宏麾下的一个小太监,入宫二十年间,谨小慎微,勤勤恳恳。
万历初年,冯保荣登司礼监掌印,立马着手清洗孟冲的残党。
也就是在这时,张鲸媳妇熬成婆,成为司礼监的随堂太监。
万历六年,他又得皇帝赏识,现如今成为司礼监的秉笔太监,仅在冯保与司礼太监张诚之下。
显贵之后,巴结者自然无数。
今儿个与皇帝冲突的猥琐青年,正是拜了张鲸的当做干爹,这才如此有恃无恐。
他唤作张云,原是张鲸家中的侄子辈。
想着张鲸一个太监没法传宗接代,就自告奋勇,要给张鲸延续香火。
张鲸自是高兴,毕竟谁人不想死后有香火供奉?
再加上这儿子对他也还算孝顺,张鲸对他也颇为器重,这才养成张云小霸王的性格。
却说他与小皇帝发生冲突后,逛了一圈,觉得无趣,直往灯花胡同靠拢。
几步下了马车,守门的两个仆人立马笑着迎上,讨好道:“公子。”
“咱爹可曾醒了?”张云问。
“醒了。”
张云闻声一喜,急着邀功,提溜着袍角直往里冲。
此时,客厅内。
只见两道身影对立而坐。
其中一人约莫五十来岁,身材欣长,鼻翼宽阔,颧骨突出,着一身青色夏布襕衫直裰,腰挂玉带,只端坐在哪里就突出几分气势。
正是内阁次辅张四维。
至于对面那位,四十七八岁,面皮白净,穿着一件玄色的纻丝长袍,脸上虽始终挂着笑容,但始终给人一种阴森之感。
乃是司礼太监张鲸。
二人一个是内廷中数一数二的人物,一个是外臣中的次辅。
两人又都分别被人压着,成了聋子的耳朵——摆设。同病相怜下,臭味相投,一下就聚拢到一起。
张鲸笑着小呷一口茶水,说道:“咱在京城外边儿,就知道冯保那侄儿闯下大祸,这回,看他张居正如何给冯保侄儿开罪。”
“张居正这个老狐狸,现在拖上了。事情发生了近一个多月,御史们上奏五六次,要求早日结案,偏他要拖着,再拖,这事儿还真让他拖得不了了之。”张四维眼中掠过一丝刻毒。
“咱这次回来,会让他拖么?”张鲸一笑,又道,“咱不说别的,自认为在皇帝心中,不必他冯保差多少。”
“冯保这老东西仗着入宫早,处处提防咱,咱迟早要报这个仇。”
“听张公公的口气,这次出京是大有收获啊!”张四维笑着打趣道。
张鲸站起身子,神秘一笑,看着张四维问道:“你猜猜,咱这次给皇上弄了多少钱?”
“十万两?”张四维不假思索道。
“不对,再猜。”张鲸摇摇头。
“十五万?”
“不对.”
“难道是二十万?”
“哈哈哈,”张鲸大笑出声,一个跨步到张四维跟前,低眼看向他揶揄道,“张阁老,你家好歹也是富甲山西之人,怎么还这么小气。”
“咱这次,一共弄了三十万银两!”
“这么多?!”张四维一皱眉,心下吃了一大惊。却是皇帝的宝钞库的收入,主要来源于两部分,一是“子粒田”。
二来就是对天下的金银铜铁等矿产收税。
为了多捞些钱,张鲸建议,在全国内多开矿产,再派遣太监前去征收。
那些个太监一到地方,横征暴敛,吃拿卡要,搞得百姓与地方苦不堪言。
内库的收入是多了,但百姓早已不堪其烦。
这一次收上三十万两的税,不知道有多少百姓,得家破人亡。
张四维虽也不喜这张鲸,但迫于二人身为盟友,只能把不满藏在心头,笑着说起恭维话语:“还是张公公厉害,怪不得皇帝这么信着你。”
张鲸嘿嘿一笑,又坐回原位。
“前些日子,咱听说张居正已是气血亏空,但最近脸色又好转了一些?”
“是。”张四维一点头,又道,“最近他的身体,的确比之前好上许多,不过依照着咱看,就是兔子的尾巴——长不了。”
说罢,二人对视一笑。
沉默数秒,张鲸两眼射出一道寒光,说道:“那好,咱明日就进宫去,一来见见皇帝,二来给那冯保上上眼药,让他明白谁才是大内的主子!”
张四维微微颔首,忽又想起什么,提醒道:“张居正的小儿子,最近和皇帝打得火热,伱可别小觑这小子,这小子比他老爹还阴着呢。”
“哦?说来听听。”
“今儿个我去武清伯府上拜见,正好碰上这小子,从里边出来.”
张鲸满脑子雾水,忍不住问:“他去哪儿干嘛?武清伯恨不得把张居正剥皮吃肉,怎么会和张居正的儿子混到一块儿去?”
“这就是他的高明之处,他使了些小手段,一下把武清伯迷得失了神智。”
“什么手段?”张鲸紧张问道。
“给武清伯封侯。”张四维抬眼看向张鲸,逐字逐句道。
张鲸呆愣片刻,显然被这消息惊了一跳。
他沉默好几秒,才连连摇头,满脸不信道:“不可能,不可能,张居正那个老古董,怎可能让武清伯封侯。”
他说着,变得异常激动:“春上,可正是他驳了武清伯的封侯之请啊。”
“此一时,彼一时。”张四维站起身子,踱步到窗边,看了好一会儿才说,“现在,他最要紧的事情,就是把冯邦宁的那事儿,压过去。”
“这就叫做,一箭双雕!”
张鲸闻声眼中露出一丝怨毒,哼道:“他再厉害又能如何?照他这干法,不出几年肯定一命呜呼,当今天子春秋鼎盛,迟早收拾张家。”
“你说,万一张居正急流勇退,天子到底与他还有些师生之情的…”张四维没有接话,而是说起了谜语。
“不可能!”张鲸坚决摇头,打趣道,“那老家伙怎么可能把权力让出来,就说说你张阁老,不也是为了权力,要斗个你死我活么?”
没有人能躲过权力的腐蚀。
那种生杀予夺,掌握别人性命的感觉,只要尝过一次,就没人肯放弃。
张四维想想也是,笑了笑不再纠结此事。
这时夜色愈发深了,张四维起身告辞,张鲸送到门口。
待张四维前脚一走,张云如同做贼似的,从外边一个跨步溜了进来,手中还拿着几幅画轴。
“干爹,这是孩儿特意买来孝敬您的。”
张鲸接过,放到桌面上展开一看,叫道:“好哇,这画儿好,咱正愁不知道送些什么给皇帝,这画正好。”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