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过立秋,这天儿非但没有凉快下来,反而如同烈火烹油一般,灼得人肌肤生疼。
莫说寻常百姓家,就是张大学士府邸内,张居正都是穿着一件宽袖短衫,仆人一连换了两盆冰块,滚滚热汗依旧止不住从他面颊上流下。
坐在他对面的李幼孜更是不堪,他身体本就胖,这会儿已经解开上衣扣子,一堆赘肉趁机滚了出来。
他拿起蒲扇猛烈扇动,贪婪地吸收凉意,却是只有一缕热风打在身上。
舔了舔嘴唇,李幼孜看向张居正抱怨道:“叔大,今年这天儿是真热啊。往年这个时节怕是没这么热,今年还真是奇了。”
张居正冲老友一点头,忽然想到什么,扑哧一笑。
“你笑什么?”李幼孜狐疑问道。
“咱听你说热,想到一个笑话。”
“什么笑话?”
“咱当初去武昌城赶考的时候,听街边一个老头说的。”张居正见气氛沉闷,于是便说了出来,“就是一个武昌城的恶霸,死后要下十八层地狱。原本他这种罪大恶极之人,那是要下上刀山,下油锅的。阎王爷一下命人把他投入油锅,那恶霸竟然泰然自若。”
“阎王爷便问他;‘你修了什么法术,竟连这油锅都不怕?’,那恶霸答道:‘小的是武昌府城人,哪儿比伱这油锅还热哩。’”
“阎王爷一拍脑门,当即感慨道:‘这武昌城竟如此之热,看来日后这武昌城来的鬼魂,要免去下油锅这形罚喽。’”
张居正说得绘声绘色,李幼孜也跟着拍掌大笑:“哈哈哈叔大,这武昌城的确是热,咱当初去赶考,那是恨不得光着膀子进考场。”
一番玩笑揶揄过后,二人也振作精神。
觑了眼老友,张居正直接开门见山道:“元树,前些日子皇上要铸造新银币,还说要拿到铸币之权,你这个户部郎官怎么看?”
“这是肯定不能给的,否则国将不国,永无宁日。”李幼孜不假思索道。
“对,咱也是这个意思。”张居正附和一声,又道,“咱想把那铸造银币之权,收归户部,然后再由户部开设钱庄。”
“朝廷朕要开设钱庄?那不是与民争利么?”李幼孜有些吃惊。
“什么与民争利,我看是与豪贵争利吧。”张居正皱着眉头哼上一声,然后站起身子,踱步到窗边,倚窗远眺,背对着李幼孜说,“那些钱庄放贷,哪个不是九出十三归,咱朝廷一年收他九成的利,不算高吧。”
“叔大,有句话我得劝提醒你。”
“说。”
“你现在怎么也弄得满身铜臭了,一天天的尽想着赚钱的法子,这可不像你喽。”李幼孜说着,脖颈上不停流出细汗,“再说,你想想看,那钱庄都是谁的买卖?”
“管他谁的买卖,咱有办法收拾他们就是。”
张居正颇为自得,显然一切都成竹在胸。
李幼孜站起身子,踱步到张居正身旁,试探性询问道:“叔大,听你这口气,看来是有了章程,快和咱说来听听。”
“咱打算,日后京官取消实物折俸,就用这钱庄的利钱来补贴他们。”
“啊,这可是大好事儿。”
李幼孜一拍掌,两道粗壮的眉毛直往上耸动。
大明的官员俸禄分为两部分,一为本色俸:其中有分米,折绢米,折纱米。二是折色俸禄:其中又分本色钞,绢布折钞。
官员们的俸禄就直由米,纱布,铜钱,银子组成。
如果朝廷没钱,那就说不准了。
当年郑和下西洋,带回来一大堆稀奇古怪的东西,朝廷怕这些东西坏了,于是便那些这些折抵俸禄。
什么胡椒,苏木等等。那些官员是叫苦不迭。
某种程度上说,这严重挫伤官员们对于海外的向往。
若是郑和一船船往大明拉金银珠宝,说不得,现在大明早就把旗帜插到北美洲去了。
“只要稳住了这些京官,地方官员寻不到门路,那天下就安定了。”张居正侧过身子,看向李幼孜,无喜无悲道。
“那你打算怎么把实物折取成俸禄?”李幼孜又问。
“现在京城的大米一石六钱,咱就按照一石七钱给这些官员,通通把大米折算成银子。这样官员们有了钱,可以自行去购买粮食。”
“京城的粮食可以匀出一部分,运往边塞。”
“哪儿的粮食贵啊。”
这事儿可是讨好人的大好事,李幼孜当即拍着胸脯答应下来:“叔大,你放心,咱回去后立马把这些章程弄好,下月就给他们全发银两。”
“不是发银两,而是发银元。”
张居正笑着摇摇头,从怀中掏出五块大小不一,精美绝伦的银色小圆圈。
“这就是你说的银元?”
“是。”张居正笑着点点头,把四块银元放到窗栏上,一一介绍道:“左边最大的那一块,是十两银子面额,从左往右依次是五两,一两,五钱,一钱。”
“这怕是不足两吧。”李幼孜眉头蹙成一个大疙瘩,试探性问,“这样能用出去么?”
“元树,你也糊涂了不成,咱这是银钱又不是首饰,要足量作甚?”张居正说着,脑海中不由得想起儿子前几日的辩论。
银钱是什么?充当一般等价物的商品。
只要朝廷说这是十两,并且一以贯之,那就是十两。
虽然这样会有损一部分人的利益,但那些京官也是作为受益者,自然不会与之唱反调。
还有一个。
日后进行海外贸易,大明通通只认这银元,强迫他们也使用银元。
张居正正想着,一旁的李幼孜一摇头,汉渍渍的面颊成了苦瓜模样。他抹了把脸上汗水,叫苦道:“叔大,你这是给咱弄了个烫手山芋啊。”
“你放心,咱早有准备,米,粮,油,布匹通通都能用着银元买。”
“咱已经派人知会了这京中多家的商户,他们若是肯认这银元,咱每年给他们减免些商税。”
这下,李幼孜放下心来,狠狠瞪了眼张居正,忍不住抱怨道:“那你怎么不早说,还害得我担心这么老半天。”
“咱不是得慢慢来么。”
“好,我回去后,立马让人铸币局赶造这种银元。”
“不必了。”张居正冲他一摆手,打断道:“户部管辖的铸币局归属于户部管辖,现在这银元局直接归属于内阁与皇帝共同管辖。”
“叔大,你.”
李幼孜颇为不解,张居正一笑,开解他说,“咱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儿,日后那钱庄也是得归属内阁和皇帝共同管辖。”
“国库占八成,内宫占一成,半成分给京官,剩下半成用作稳固京城的银钱。”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