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旨由始至终,没有提及赦免落难皇帝景瑞。
苏阡雪不敢预测,圣旨一下,一旦苏家被赦免了,景瑞与苏白凝会不会对爹爹产生怀疑,爹爹会不会与景瑞反目成仇有性命之忧,这点是她不愿去想的。对于这道圣旨,她即是为家人欢喜,又为家人感到担忧。
夜渐渐凉了,守在孩子床边,三天未合眼昏昏欲睡的苏阡雪突觉肩膀一沉,似有披风披在自己的身上。
全身一紧,她惊骇睁开眼睛。
眼眸,正好与步奕宸对个正着。
连续三日放血的步奕宸,此时脸色更为苍白,嘴唇毫无血色可言,如是病怏怏再普通不过的病夫。也许放血太伤身了,步奕宸还不时咳嗽,这三日,他未上朝,就躺在苏阡雪眼皮底下三天三夜调理身子。
“你三天未合眼,还是让卫驰来接替吧。”他清咳了一声,如变一人当起了好好丈夫,关怀说道。
男人三天不合眼都承受不住,而如此弱不禁风,仿佛一吹便倒的她居然撑过来了,真让他吃惊不小。
苏阡雪清澈的眼眸一眯,随后伸手,将那件被他披在身上的披风扯了下来,随后再往地面一扔,谢绝了他的惺惺作态。她依然不愿和他说一句话,三天来她当起了哑巴,仅有宁姝伺候在旁的时候,才听到主仆二人偶有片语。
步奕宸瞪着她冷漠的举动,黑眸一眯。
奇异地,他没有动怒,也没有和她争吵,捡起披风放在床头,便转过身回到自己的龙榻,合衣而睡。
他当她像小孩子们一样闹别扭在跟他冷战,过阵子便会坦然接受现实的。
然而,他错了,在放血的最后一天,即是十天之后、他昏迷倒下那刻,也未听到苏阡雪和他说上一句感谢的话,脸上更没有动容的表情流露。
倒是,在傅姬胆战心惊出现,乱成如热锅上的蚂蚁时,才听到她对傅姬开口毫无温度说道:“龙太医说,孩子们体内余毒都放完了,撑过今日便会逢凶化吉。”
“谢天谢地,那太好了,太好了,哀家的皇孙总算要保住了,只是皇帝他……”傅姬又是欢喜,又是忧。
也许是上天的惩罚吧,故意让孩子们中毒,再让孩子们吃他们父亲的血,以之赎罪。只不过,她可不愿得到两个孙子就失去一个儿子啊。
“放心,他没事,他会活一万岁!”苏阡雪冷漠的视线瞪向对面床榻昏迷不醒的步奕宸,冷冰冰地挤出这么一句。
众臣不都是叫唤,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么?
听到苏阡雪的话,傅姬还因此松口气,竟不知这是贬意,双手合十道:“对对,皇帝他会活一万岁,佛主保佑,保佑哀家的皇子皇孙都度过难关!阿弥佗佛……阿弥佗佛……”
苏阡雪嘴角再次抿起。
许是宫殿一下又陷入沉默罢,傅姬有些不适应,客套说道:“你衣不解带守在床边多日,也累了吧?卫驰与凌云两个本有罪,不如让他们来守着好将功赎罪,你一个妇道人家如此不眠不休这么下去迟早会累坏身子的。”
“谢太后关心,我还顶得住,孩子没醒过来,我谁也不放心。”
这个世间,除了宁姝,还有家人,恐怕再也找不到让她信任的人了。
“话不能这么说,卫驰与凌云好歹是皇帝身边最信任的忠将,武功又好,有他们守着,就算是吃了熊心豹子胆的贱人,也不敢再动两个皇孙的念头,你就安心让他们接替,也回宫去歇息歇息罢!”
这恐怕是第一次,傅姬在乎起她这个休弃媳妇的身体好坏了。
苏阡雪不冷不热地回道:“不必了,其实守候的同时,我已经歇息过了,太后的心意我领了。”
话完,宫殿再次陷入了沉静,傅姬脸上肌肉抽动了几下。这下,要讨好这个媳妇恐怕难了,听听,称呼全是‘太后’,而自称也是‘我’字,不过还算端庄得体。
虽有不满,又不敢暴露脸上,傅姬只好装作没听见。
突地,她想起些事,试探性地讨好问道:“你会怪哀家还没有修理金嬷嬷三人吧?如你不满,哀家此刻便降她们的罪,当年你受了多少委屈,哀家都一一给你讨回来。谋害皇孙的幕后凶手,哀家这次就是倾尽全力,也势要将她揪出来。恶人一日不除掉,这后宫永无宁日。”
闻言,跟在傅姬身后胆战心惊了十日的金嬷嬷与白霜等人,吓得身子一阵发软。
这次,她们是逃不掉了。
瞪着那三人,苏阡雪眉挑了挑,又一样的口吻回道:“一切全凭太后做主。”
换作是往日的她,一定会说得饶人处且饶人。
今日的她,已不是昔日的苏阡雪了。
龙璃教会她何为背叛,何为冷血,何为无情无义,何为别人敬自己一尺便敬对方一丈。这些血般的孝训,都是用幸福换来的。
傅姬听苏阡雪冷漠的话有些意外,脸色不太好看,不得不给自己台阶下,道:“那……那哀家此刻就治三人罪,等皇孙与皇帝醒了,你让人通知哀家。”
“恭送太后!”苏阡雪颔首,低睑。
傅姬嘴角再抽动了几次,随后转首瞪着身后的三人,冷斥:“还不随哀家回宫自行领罚去!”
“太后……”三人想说饶命,最后又不得不低下头,不情不愿说了句,“诺……”
孩子们终于化险为夷,在龙璃拔掉全身银针那刻,吐了一口乌黑的毒血,便算是救了过来。步奕宸也醒了,宫里所有能进补的,傅姬全让人给他熬了进补。什么千年人参,千年雪燕,千年灵芝……全是千年,如宁姝说的,狗皇帝想不活千岁也会变成千年僵尸的。
步奕宸醒来,便与苏阡雪一人守在床头,一人守在床尾,冷峙僵着等着孩子睁眼。
从日出等到日落,孩子们总算争气,活过来了。
只不过,睁开眼,第一眼看见是步奕宸,苍白的脸即刻因怒而红了。
“死奸贼……”
“死暴君……”
兄妹二人原想骂眼前的男人,可不知怎么回事,他们发现喉咙嘶哑说不出话。
“恩恩,泽泽……”苏阡雪看见两个孩子还有力气骂人,顿时热泪滚落,强装冷漠多天的脸,这刻再也装不下去了,所有担忧,所有恐惧的心思在这刻全泄露了,凄凉地,她哭唤,“孩子,我是娘,我的孩子,你们没事就好,醒来就好……”
“在我手里,从来没有救不活的人,他们没事了。”龙璃忽然低语一句,似在安慰,又似大夫对病人家人的口吻,“孩子们多日滴水未进,可先给孩子们喝些茶水润润喉。”
“啊?好……”苏阡雪听完,猛地一抹泪,手忙脚乱奔到八仙桌倒一杯茶水,又手忙脚乱轮次扶起孩子,给予喂水。
两个孩子在龙璃出声时,就听见了。两双紫眸瞪向声源,看见久违的脸孔,他们同时眼睛红了,泪流了出来。
“爹爹!”
“爹爹!”
异口同声,两个孩子同时叫唤一声。他们的爹爹回来了么?
泪珠,像掉线的珍珠,一滴滴滚落,孩子们哭了。
“呜呜……爹爹,是爹爹……”
“爹爹回来了么?”
孩子们哭得好不伤心,哭声传到众人耳里,都忍不住心揪在了一块。
龙璃见孩子们对自己的依赖和想念,眸中多种情绪在流窜。苏阡雪喂水的举动在听到孩子们叫唤时停止了,她惊骇转首,望着龙璃,一脸哀求。她哀求他看在孩子还是体虚的份上,继续隐瞒孩子。
可是,她终是失望了。但见,龙璃刻意撇开脸,对着两个孩子启唇道:“从今往后,我不再是你们爹爹,你们的爹是你们眼前这位,他才是你们的亲生爹爹。”
步奕宸面一喜,一脸期盼望着两个孩子,叫道:“恩恩,泽泽,我真的是你们亲爹,你们的父皇。”
闻言,两个孩子双眸同时闪过恨意,双双瞪着龙璃,怒斥道:“骗子!你们都是大骗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