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门再次被关上,外面翻滚的云层和不断落下的惊雷被隔绝,房间瞬间变得静谧无声,一如往常无数个冗长的日子一样,只可惜这静谧注定不能长久。
蛊老颤抖着站起来,丢掉手中带血的帕子,然后缓慢走向水桶,轻轻地掬起一些水,慢慢搓揉手上的血渍。
刚沾惹上的血渍是很容易洗掉的,双手已经干净,他却费力地缓慢清洗着指甲缝隙,一点一点的,神情专注而认真。
“不用拖延时间,蛊家送去内亭湖的孩子已经被截,蛊家也被包围了。本王的福晋呢?”他面庞冷峻,声音清和。
殷不悔眼底含着淡淡的笑,到底还是低估了他。
他早就知道锦绣不在马匪游魂的手里,之所以闹这么一出,是为了别的。
马匪游魂,盘亘在云上关的强大势力,必须被斩掉。
他也很清楚,对方绑架锦绣,显然是出于某种目的。目的肯定是针对他的,用锦绣来要挟钳制,是最有效的手段。
蛊老停止洗手,缓慢地转身,湿漉漉的双手垂下,苍老的面庞上满是无奈,嘴角也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苦意:“到底还是慢了一步……可是……你要找的人的确不在我这里,蛊家也是被人设计了的!”
如此回答换来的自然是宋煜的冷笑和嘲讽:“本王不管你背后的主子是谁,用蛊家三百七十二口换一份愚忠,值得吗?”
蛊老大骇,双手哆嗦起来,整个人踉跄了一下,扶住了身边的架子,这才没有跌坐到地上。
他重重喘着粗气,浑浊的眸子里满是苦涩,声音也前所未有的疲惫和虚弱,还有些许央求:“真的……真的不是我……”
“蛊家,苗疆皇室改头换姓,离乡背井好容易逃到云上关,在这里苟延残喘……”宋煜冰冷的视线扫过,落在他的眉心,那里有一团黑气聚集,使蛊老原本就褶皱沧桑的脸显得更加萎靡。
“很多年前,我听过这样一件事。有个八十岁的老者,生机已经全无,他却不想死。于是所有族人聚集在一起,用一种秘法延长了老人的寿命,可是老人也为此付出了代价。”
他目光悠长,冷潋的眸子扫过昏黄的房间:“他被困在一间昏暗没有光线的房子里,做着带领族人重振辉煌的美梦……他不敢走出房间,因为用秘法延续的生命一旦见到阳光就会破碎。老人会死,死在阳光底下。”
“所以,在延续了生命的这些年,他像只见不得光的怪物,活的生不如死。”
蛊老干瘪的指尖深深嵌进木质的架子里,架子上的抹布因为晃动的厉害而飘然落下。
他不知道宋煜从那里听来的这样骇人听闻的传闻。
屋子里静悄悄的,没有人说话。蛊老低下头,眼底一片死灰。
宋煜说的老人就是他,他就是那个终日躲在房间里,见不得光的怪物!
他不是不想死,而是不敢。
蛊家,苗疆正统的皇室后裔,古老而源远的家族,却在岁月的年轮下无情地被淘汰,赶杀!
他带着人,穿越无数崇山,途经茫茫沙漠,终于来到云上关。
云上关,这座力量为尊的城池,也是蛊家唯一能活下去的地方。
可是他已经太老了,当体内那只陪伴了他八十年的蛊母悄然死去的时候,就宣告着他的生命也将走向尽头。
他怎么敢死!
从苗疆皇室带出来的这波人,大多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女人和尚且懵懂不谙人事的孩子。年轻力壮的男人们死在了路上,拼死断后会蛊家留下一条血脉。
他不能死!至少要将蛊家的孩子们培养出来,有人能独当一面了,他才能闭眼。
于是,他动用了蛊家秘法,偷梁换柱截取蛊虫自身的生命力输送到自己体内。但这种做法是有违天和的,付出的代价就是他永生无法再见阳光!
无尽的黑暗是孤独而又漫长,但是他从不后悔。
因为在这许多年的时间里,那群懵懂不知的黄毛小儿终于长大,蛊家也在贫瘠的云上关站稳了脚跟。
而现在……
他抬起头,绝望又沉默地看着宋煜,眼底是近乎哀求地告饶:“孩子们是无辜的,求您给他们一条生路。他们什么都不懂,而且他们一出生就在云上关,这里是大启的城池,他们是大启的子民,求您给无辜的子民一条生路吧,求您!”
“那些无辜的人踏进内亭湖的时候,你可曾想过饶他们一命?”宋煜目光冰冷,言语中没有一丝温度。
蛊老彻底绝望了,因为他从这个男人眼睛里看到的是浓浓的杀戮。
看来苗疆皇室真的就要不复存在了……当真是大势所趋,无力回天了么……
他深深叹一口气,语气里还有一丝期冀:“福晋真的不在我这里……”
话音未落,摆在柜子上高高低低的瓷器却已然落下,碎裂一地。五颜六色的粉末撒的到处都是。
这些粉末,是他在无尽孤独岁月里亲自研磨出来的,这些粉末来自内亭湖,也就是第三层的那些毒虫们。
吃了尸体的毒虫,拥有强大的生机,再将这些毒虫研磨成粉末喂养蛊虫,蛊老便能摄取蛊虫体内的活力。如此反复……他都忘了自己正在做的是一件何等丧尽天良的事。
是啊,因果轮回,是逃不掉的。
那些送去内亭湖的孩子也走不掉了,蛊家最后的希望都没了……
全都完了……
他突然仰天大笑起来,案几上的箱子全都疯狂涌动,无数蛊虫倾巢而出,深长的獠牙在阴暗的空气里泛起阵阵冷光。
“去!”
蛊老一声令下,所有蛊虫飞快朝宋煜和殷不悔而去,听见动静的锦荣破门而入,一只蛊虫就猛地扑起朝他面门而来。
冷剑呼啸,蛊虫的尸体瞬间落地,溅起阵阵绿色的汁液。
这样的虫子,屋子里有成千上万,密密麻麻的,看得人头皮一阵发麻。
虫子将他们缠住了,等他们杀出一条血路退出来的时候,才赫然发现,蛊老不见了!
他能跑去哪里?
宋煜和殷不悔齐齐回头,看着天空。乌云还在翻滚,惊雷阵阵,将天空遮掩的严严实实,一丝光线也透不进。
突然开始有些期盼塞上炙热的骄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