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煜怔怔地伫立良久,许久之后才怅然抬头,深深看了锦程几眼,又瞥了殷不悔一眼,兀道:“你们走吧。”
锦程有些意外。
殷不悔也面露狐疑之色。
宋煜却一点也不想解释。
锦程说得没错,他与锦绣会闹成这样全源于他的不信任。虽然他很想斩杀殷不悔,但是他知道自己不能。殷不悔就像他和锦绣中间的一根刺,拔不出来也丢不掉。
他唯一确定的是锦绣的心还在他身上,若不然她也不会露出那般失望的眼神。
至于殷不悔——
他深吸一口气,到底是什么话也说不出。
殷不悔也不愿与他多言,晃了晃手中的宝剑,看了锦程一眼,便转身朝门口走去。
快走到门口的时候,他突然停了下来,清俊的脸上闪过一丝严峻的杀机。
腰间的宝剑顿时拔出,脚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两步。
数百个禁军瞬间冲破木门,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院子围了个水泄不通。
锦程愕然至极,转头去看宋煜:“你……”
宋煜也微露诧异之色,他根本没有告诉禁军锦程在这里,禁军是怎么找过来的?
没有思考的时间,领头的禁军将领已下了铁令,势要将锦程缉拿归案。
刀光剑影齐齐朝锦程呼啸而来,负伤的锦程招架不及。
殷不悔加入了战斗。
然而那百来个禁军皆是皇室精心培养,功夫过人之辈。逐渐的殷不悔有些吃力,锦程亦是身上又挨了两刀。
宋煜犹豫了片刻,到底还是提着刀打了上去。
三个人对阵数百禁军,竟是平分秋色不分伯仲。
禁军将领有些发懵,好几次试图和宋煜交流,都被宋煜重重的刀剑击退。
将领怒了,不顾身份尊卑喝道:“王爷,您可知自己这样做会有什么样的后果!”
宋煜冷然一笑,漫漫回了他一句:“你们全都死了,就不会有人知道了。”
话音一落,刀剑激流而上,直接劈开将领手中的软剑,只听划拉一声巨响,将领胸口的战甲顿时被劈裂开,将领被震得倒退了好几步。
战斗越发混乱,百来个禁军居然拿他们三人束手无策。
谁也没有注意,一只铁箭何时从低矮的墙头射出。
打斗终于停止了,深深地刺进锦程的胸膛,然后贯穿。
他甚至没来及留下只言片语,就无力地瞪着眼睛没了生机。
锦程死了。
禁军试图带走锦程的尸体,宋煜挡在他们前面,禁军将领只好悻悻摆了手,带着人离开。
殷不悔沉默地看了锦程许久,良久之后才幽然道:“他一心念着想来找姐姐,也好,就葬着西蜀吧。”
眼底到底还是流出惋惜痛苦之色。
宋煜心里乱作一团,锦程的死完全是个意外,可锦绣……
消息是瞒不住的,锦绣最终还是知道了锦程的噩耗。她仓皇地站起来,踉踉跄跄想要跑出去,却重重磕在门槛上,额头顿时鲜血长流。
木婂慌张地将她扶起来,这才发现她早已泣不成声。
泪水混着血水洒落一地,悲悸的呜咽让西蜀的天空似乎都蒙上了一层阴翳。
禁军最终没能带走锦程的尸体。
宋煜想要大葬,锦绣冷冷拒绝了。
她穿着白色的丧服,额头的伤口包扎了,隐隐渗出血来。越发衬得她楚楚悲凉。
她面无表情地走进丧棚,撵走了跪在地上虚情假意哭丧的人,将棺材旁边的花圈全部推倒。最后,她很用力地想要将棺材打开。
宋煜站在边上,看着她疯狂发泄,最后无力地央求她:“别看了。”
锦绣直接甩掉他的手,依旧用自己消瘦的双手用力地去推棺材。
最后是程峰看不下去了,帮锦绣把棺材打开。
木婂站在角落里已是泣不成声。
锦程换了干净衣裳,却不是他最喜欢的宝蓝色。他的头发梳得一丝不苟,面容清和,仿佛只是睡着了一般。
锦绣伸出手,细细抚过他的脸,指尖触碰到肌肤,一股噬心的凉意瞬间传来。
她没有落泪,只是无比温柔地看着他,看着这个年轻的胞弟,露出了她最美好的笑容。
她想起很多年前,在岭南的时候。爹爹买了两个小厮,想要好生调教武艺,等她出嫁的时候作为陪嫁带到夫家去。
锦程那时候还小,跟师傅学棍法,时常被比他还高的棍子砸的鼻青脸肿。偏要仰着小脸如男子汉对爹爹说:“姐姐有我保护!沈家那小子要是敢欺负姐姐,我一定打得他满地找牙!”
她看着静静安详躺在棺材里的锦程,心底却是有几分欣慰。
他的确如小时候那般,守在她身边,护着她,在她受到委屈的时候第一个冲了上去……
谁也没看见锦绣是什么时候将火折子丢进棺材的,等到火烧起来了,程峰拼命地招呼小人们去打水救火。锦绣依旧是面无表情地站在火堆前,看殷红的火焰将锦程一点点吞噬。
看他俊朗的面容被纯洁的火苗包围。
等到下人们从极远的地方将水打来时,锦程已被烧成齑粉。
锦绣从衣袖里取出早就准备好的锦袋,一点一点地将锦程的骨灰装进里面。
木婂红着眼圈上前帮忙,被锦绣呵斥了:“都不许动!”
她不让任何人插手,一个人缓慢地将骨灰装完。
然后缓步走了出去。
从始至终,都没有看宋煜一眼。
宋煜看着一片狼藉的丧棚,第一次露出骇然之色。他很想追上锦绣,却不敢去打扰她。
的确,他百口莫辩。
禁军是他带来的,王府也是他让人包围的,锦程是在混乱中被杀死的。至于那只箭……放箭的人早就溜得没了影子。
无论他怎么解释,锦绣都不可能相信他。锦程的死全都算在他头上,他所犯下的错是不可饶恕的。
一种深深的无力和惶恐涌上心头,他真的害怕了。
木婂以为锦绣会失控,但是她没有。
哪怕宋煜增加了守院子的婆子,屋顶也时而传来悉数的脚步声,锦绣都视而不见。
她没有大喊大叫,甚至连眼泪都没有。只是喜欢一个人静静在屋子里看书,看的不是游记和兵书,而是库藏珍藏的古籍。
宋煜请了大夫来替她看伤口,她如木偶般坐着任人摆布。她不再忧心天是否会下雨,百姓草棚是否安全,也不会过问官道什么时候修好,南山养蚕进行的如何,城里的绣房是不是开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