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齐阿只是粗略地翻了翻,便点了头。
每个宫殿有多少人都是记录在册的,也没必要作假。
程峰笑了笑,道:“还请娘娘将这些宫婢内监全都召集在一处,奴才也好办完差事早点回去复命。”
齐齐阿侧身吩咐起来。
不一会儿,所有的婢子内监都汇聚在一处,程峰身边的小太监根据名册念了一遍,全都对上了,人数也是够的。
程峰满意地拍了拍手,殿外立刻有太医走了进来。
齐齐阿面露疑惑之色,却没注意到身旁的保格身形晃了晃。
“皇上体恤宫婢们,日常杂物烦劳,总有不小心的时候……就免了嬷嬷检查身体,请太医把把脉便可。”
众宫婢自然不敢有异议,甚至还悄悄松了口气。虽然检查身体的是嬷嬷,可脱光了被人摆来弄去总是觉得不好受,甚至有些屈辱。
齐齐阿也没什么意见,身侧突然传来一道惊呼,便看见保格面如死灰地坐到了地上。
齐齐阿心中咯噔一下,一种强烈的不好的预感涌上心头。
程峰皮笑肉不笑地上前,恭谨询问:“娘娘,那奴才就按名单的顺序开始了?”
根本不给齐齐阿开口的机会,便说道:“念到谁,谁就上前,内监去偏殿检查,宫婢就在内殿由太医号脉。皇上这可是体恤你们,号脉顺便会检查你们身体可有隐疾,身子不好的可停一段时间手上的活儿休养……”说着翻开册子,第一个便喊了保格的名字。
保格强撑着站了起来,齐齐阿深深皱眉,终于忍不住喊道:“慢着!”
程峰立在原地,等待她示下。
齐齐阿道:“保格就算了吧,前两日我才刚请了太医,太医说她身子虚弱,需要调理一段时间。”
程峰踟躇地僵在原地,好半天才苦笑道:“这……此次典记是皇上交代的,娘娘这里又是第一处……只是号脉而已,娘娘您不要让奴才为难啊。”
意思是这次乃皇上交代叮嘱的差事,而且凤九台是第一处开始典记的,皇后都开始包庇拒绝,底下的宫殿岂不是……
齐齐阿板了脸,正欲开口,底下突然传来婢子们的惊呼声。
侧目,刚刚站起来的保格不知何时又倒了下去,在她的身下,只一滩猩红的血渍,保格面色惨白地躺在地毯上,双手紧紧捂着小腹,痛苦地哀求着:“娘娘,娘娘……救救奴婢的孩子,娘娘……”
……
隆阳殿。
宋煜的态度很明显,要将保格斩立决。
齐齐阿不同意:“保格虽然糊涂,那也是那个禁军勾引的!该被斩首的是那个禁军!”
禁军统领朱啸之刚毅的脸上闪过一丝无奈,再次恭谨道:“皇后娘娘,您所说的那个张良,微臣查看了今年新招录的禁军名单,并没有此人。”
齐齐阿冷笑不已:“没有?那驻守御花园的是谁?你禁军的人犯了事就想一笔揭过,将事情全部推到别人头上!”
朱啸之很是无奈,干脆将随身携带的册子递给她:“娘娘请过目,这是所有的禁军人员,里面当真没有叫张良的!”
齐齐阿狠狠地抢过册子,细细翻看了一遍,心里突然慌乱起来。
上头的确没有叫张良的,难道是那混账随口胡诌了一个名字?
“微臣今日将所有禁军都召回了,除去二十个一月前被派任离开帝京的,但凡是留在帝京的,哪怕是病休沐浴的都被召集回来了,娘娘若是不信,大可让那婢女去当面指证,若是能找到那个所谓的张良,那便是微臣教导无方,这禁军统帅不做也罢!”
张良敢这般说,齐齐阿心中的不安感越来越强。
她隐隐觉得这事情有些不对劲,又说不上来哪里有问题。
抬头看龙椅上坐着的宋煜,他一直不曾开口,哪怕她和朱啸之争得面红耳赤,他也只是冷眼旁观。
宫女和禁军霍乱宫闱,这不是一件小事,他为何这般淡定?
她猛地想起今日,程峰突然造访,由嬷嬷例行检查换成了内监,第一个名字便是保格……
御花园的张良……
她只觉得天旋地转,怒目圆瞪看向他,他却冷淡开口:“带保格去指证,不能起床,那就抬着去。”
朱啸之立刻应声退下。
齐齐阿没有离开,她突然觉得浑身都冷了起来。
虽然他从始至终都未曾说一个字,但她却几乎可以肯定,这件事肯定和他有关!
他一手策划了这一切,为了弄死她最衷心最倚重的婢女!
宋煜啊……这个冷酷的男人!
“你准备怎么处置她?”她语气平缓地问,眼底已经没了恨意。
恨到深处,便是平静。
“霍乱宫闱,又是在后庭,皇后觉得应当该如何处置?”他反问道。
齐齐阿绝望地闭上了眼睛,她知道,保格已经没有生还的机会。
这场针对保格的局,终于在紧锣密网中结束。
保格付出真心对那个张良,甚至还怀了他的孩子……那个无情的男人……齐齐阿突然对男人厌恶起来,闭上眼睛,脑海里满是保格绝望痛苦的惊呼,鲜血染红了地毯,将所有的一切都映衬上一抹猩红。
直到最后,保格都还念着那个男人,想要保住她和那个男人的孩子。
齐齐阿不发一言,转身便离开。
隆阳殿外头的风格外烈,吹得她睁不开眼。
她屏退了所有伺候的宫婢,一个人缓慢朝凤九台走去。
皇帝的隆阳殿,和皇后的凤九台遥遥相对。
曾经,她时常坐在高高的星空台上,将视线紧紧锁定着隆阳殿。
对于宋煜,她的心情是复杂的。
这个男人,她说不上多么有感情,但并非一点不爱。或许是因为承载了太多责任,或许是因为他的心永远不会在她身上,这种明明处在一个宫中,却永远走不到一处的感觉让她感到沮丧。
她的年华,生命力最好的那几年,都耗费在了这个男人身上。
她知道他不爱她,也不想再去勉强什么了。只要这般相敬如宾,维持着明面上的体面就成。
如今,他连体面都不愿意了。
殷国衰败,启国强大,他已经不需要阿休国的支持,所以他才敢这般有恃无恐。
说到底,她对他而言,不过是一枚棋子罢了。
他能高高捧着她,给她皇后的尊贵,也能一脚将她踩进泥里。
泪水悄无声息地落下。
她感伤的不止保格,还有自己永远无法追回的青春。
一切终究不复从前。
而她,再也不会在星空台痴痴凝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