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木婂第一次见到锦程,匆匆一面,模糊的影子,她只记得他的声音绵柔而又笃定,有股春雨新竹的清新。
回到府邸,内院灯火通明,锦绣泣不成声。
穿着鸦青色长袍的锦程欣然而立,对锦绣的哭啼显得束手无策,虽然他年纪比锦绣小,眼底却有哥哥宠溺妹妹的柔情,几次伸手又缩了回去,只能僵硬地说着“别哭了。”
木婂走进屋,锦程略微回头,瞥了她一眼,然后又飞快地收回去。
木婂暗道一声侥幸,对方应该是没有认出她,一个姑娘家大晚上的在路上闲逛,还遇到了醉汉……她耳根子不禁彤红,实在是丢人……
迢氏暗地里给她递了个眼色,她便随着迢氏一起轻手轻脚地退了出去。锦程刚来西蜀,他们姐弟俩肯定有好多体己话要讲。
独立在廊下,月光姣姣,枝头有鸦雀飞过,没有啼叫,拨弄得枝叶沙沙摇晃。迢氏走了过来,顺着她的视线看了一会儿,兀地开了口:“孩子的事你我都不能做决定,去或留皆在福晋。”
这话才刚出口,便听见木婂一声冷嘲,猛地反问她:“如果是您的主子灵小主,您会让她留下这个孩子吗?”
乳娘愣在原地。
木婂毫不留情:“您不会。您甚至不会告诉她,您会让大夫直接把孩子处理了,然后告诉她孩子是不小心没的。这样的话她只会伤心一阵子,时间久了也便忘了。”
迢氏陷入静默,木婂的话让她无力还口。
木婂转身,直视迢氏,月光衬得她的眼睛犹如熠熠明珠,似能洞察一切:“其实,您不是真心替福晋着想,只是不想王爷后继无人罢了。用福晋的命去赌一把,万一诞下个儿子,那就是王爷的骨肉血脉,是您的小主子。您可以像服侍王爷那样毫无私心地服侍照顾他,只有这样您才会觉得自己没有辜负灵小主的托付。我说的对吗?”
迢氏竟然哑口无言。
她有私心吗?定然是有的,只是她自己也不愿意承认罢了。程青青的孩子是不光彩的手段得来的,算不上宋煜的正统血脉,只有锦绣,锦绣的孩子才是王爷一心一意念着的。王爷没了,只剩下这单薄的血脉,她怎么能眼睁睁看着孩子消失!
“当然,也不怪您。只能说各在其位各谋其事罢了。”木婂声音幽幽,全然看开了:“我只是在想,如果王爷真的还活着,活着回来了,福晋又有个好歹,王爷会不会怪罪您?”
迢氏身子狠狠地哆嗦了一下,木婂不给她开口的机会:“如果福晋真的有事,我不会放过您的。”
说完这话,木婂便转身离开。
只剩迢氏独自站在廊下,心里不知为何沉甸甸的。但是她不后悔,哪怕是拼尽一切也要把孩子保住!
……
锦程留在了府里,锦绣很高兴,人精神多了,熏了一次艾之后孩子的胎像也平稳起来。
锦绣亲自张罗着给锦程做了几身衣裳,又挺着大肚子去布置锦程居住的院子,如果不是迢氏拦着,她都想叫了马车带锦程出去转转。
出不了门,只好让木婂煮了茶,在院子的石凳上与锦程说着闲话。
锦程说起锦荣来:“大嫂怀了身孕,大哥最近很忙。”
锦绣不禁有些失落,锦荣大婚,她半点不知道,闷闷了半天才问锦程:“新娘是谁?”
锦程愣了一下,犹豫再三才道:“海兰普惠。”
锦绣皱眉:“草原的女子?”
锦程不愿多说,只道:“以后自然有机会见。”视线便落到锦绣的肚子上,不禁深深皱眉:“怎么就用上熏艾了?”
锦绣含糊道:“许是我身子不好,孩子体弱吧。”
锦程紧张起来:“这样可不成。”说着瞥了眼立在旁边的迢氏,迢氏僵了片刻,旋即屈膝:“奴婢去灶上看看。”
迢氏一走,四周再无别人,锦程压低了声音:“请乔先生来看看吧。”
锦绣柳眉微蹙,当下拒绝。
锦程坚持:“这可不止是关乎姐姐,还有我的小侄子。姐姐若是觉得不好开口,我修书一封送去殷国便是。”
锦绣还是不肯答应:“殷国和大启虽然结盟,到底是貌合神离。西蜀王府又是初来封地,若是让不怀好意的人看到我们请了殷国人来,只怕……宫里头会多想。”嘴上这么说,实际却是她不想再和殷不悔有交集。更不想再欠他什么,她的麻烦应当自己解决。
锦程不大清楚他们之间的恩怨,但是隐约听锦荣提过。锦荣是十万个看不起宋煜的,不止一次叹息锦绣为何不跟随殷王。
但是在锦程看来,感情这种东西只有自己才清楚。他不觉得锦绣和宋煜是天作良配,但是也不会认为锦绣和殷不悔能琴瑟和鸣。归根结底,只要她喜欢便好。旁人的意见其实一点都不重要。
见锦绣这般坚持,锦程不好再说什么。其实他夜里已经悄悄地往殷国送了信,纵然是欠人情,那也是他锦程欠殷不悔的。天大的人情脸面也比不上他姐姐的性命,他不能让她有半点闪失。
正说着话,程峰突然走了进来,顾不上行礼,便直接开口:“黑鸟的下落有眉目了。”
锦绣诧异。
“黑鸟飞到了钱郡,在钱郡的城里消失的。”程峰面容凝重起来:“我们的人怕打草惊蛇不敢细致寻找,便抽身回来了。”
钱郡?
锦程露出深思,在殷国的时候,他曾听锦荣说过,有个酷似宋煜的人出现在钱郡。锦荣将宋煜臭骂了一顿,说他抛开怀孕的妻子只顾着自己的仕途,实在是下作小人。
锦程犹豫了一下,到底没有说宋煜的事。毕竟只是长得像罢了,万一不是呢,岂不是让锦绣空欢喜一场……
锦绣已经深深蹙眉,反反复复念着钱郡,猛地晃了一下:“快,叫乳娘来!”
迢氏被请了过来,一行人进了屋,木婂将房门关上,警惕地观察四周的动静。
迢氏不禁愕然:“钱郡?那是安阁老的祖籍,现在的钱郡郡守据说是安阁老的堂兄。管理地方很有一套,连着五年绩效为优,朝廷好几次想将他调回帝京,都被他婉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