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王府的变故成了这个新春最大的谈资。
一夜大雪将那里彻底掩埋。
新种上去的桃树密密麻麻,远远看去犹如一个个形单影只的游魂,暗沉的土地似乎还晕染着浓重的血渍。
天空是阴沉灰暗的,前所未有的绝望和压抑让人感到丝丝窒息。
那一夜,禁军没有一个人去救火,无数人站在二王府门外,看里头火光冲天,撕心裂肺的惨叫声振聋发聩。
有浑身是火的人从里头冲出来,然后被暗处的箭矢射杀在门内。
即便没有那场大火,这些人也活不成。皇帝,本就动了杀机。
桃树林,可镇魑魅亡灵,让这些心怀怨气的鬼魂连转世轮回的机会都没有。皇室的冷酷在这一刻展露的淋漓尽致,皇帝的无情让无数府邸寒心胆怯。
宋哲禄消失了,有人说死在了宗人府,有人说葬身在了那片桃林。
无论怎样,这世上再也不会有二王府,皇帝甚至将宋哲禄的宗牒从皇室抹除。
宫里总是十分安静而冷清,就算是在新年之中,大家脸上也是惯来的麻木。宫女内监来来往往,如一具具行尸走肉。
整个皇宫,就是一座坟墓。
皇后的钟翠宫和以前相比,似乎破旧了很多。一场雪,将熠熠生辉的宫殿装扮的陈旧而又灰暗。
宫门是紧闭的,有打扫的宫婢从这里走过,都会不自觉地加快脚步。
鸟儿在枝头伫立了一会儿,便立刻索然无趣地飞远了。
缓步走进去,两道曾经栽培的名贵花儿,因为没有炭火的熏烤,大半已经僵死。院子里的小花园一片消弭,曾经的莺莺燕燕繁花锦簇仿佛只出现在梦里。
门口有个老嬷嬷在打盹,见到来人,先是愣了一下,然后立刻站了起来,谄媚笑着请安:“淑嫔娘娘。”
淑嫔什么也没说,视线复杂地看着钟翠宫内的每一处。
老嬷嬷又说:“皇上下令将宫里的婢子全都遣了,只有奴婢一个人在这里看着。”
淑嫔没有说话,推开了大殿的门。
老嬷嬷想要跟着进去的,跟着淑嫔来的宫婢晚秋说了句“娘娘想与皇后叙叙旧”。
老嬷嬷便收了脚,讪讪地笑了笑,大抵是觉得像皇后这种落魄的人是不值得探望的。
大殿内很冷清。
炉子里一丝炭都没有,水壶空空。皇后一个人坐在软榻上,素面朝天,身上只穿了件夹袄,和平日光鲜亮丽相比似乎一下子老了十岁。
“你来做什么?看本宫的笑话?”她轻声细语,不知从哪里得了一朵白色的玫瑰,正缓慢地轻轻撕扯着玫瑰花瓣。
淑嫔没有在意皇后言语中的轻漫,选了一根椅子坐下。
桌子上已经蒙了一层灰,显然是很久没有打扫了。
大殿内莫名透着一股腐朽的死气,她蹙了蹙眉,好一会儿才适应下来。
“皇上并未废黜您,您依旧是皇后,给皇后请安是后庭的规矩,规矩不可废。”淑嫔缓缓说着,脸上并无半点奚落之色。
皇后却猛地停顿下来,她指尖下的一朵玫瑰花瓣被蹂躏成一团,消瘦的手背上青筋毕露,尖锐的下颌略微扬了起来:“所有的嫔妃中,本宫最不喜欢你,知道为什么吗?”
淑嫔看向她。
她冷地一笑,然后将手松开,白色的玫瑰花瓣已经变得紫黑,落在夹袄上,仿佛上面的一团蜘蛛网,看上去十分突兀。
“因为你虚伪。宫里的女人啊,哪个不是穷凶极恶,只有你,成日念佛理经,不争不抢,就像这宫里的一朵白莲花,显得我们这些人十恶不赦。”她嘴角发冷,语气刻薄:“本宫问你,你当真就没有过贪心?”
这话让淑嫔沉默了很久,她非常认真地想了一会儿,然后点头。
皇后顿时嗤地轻狂一笑,但是淑嫔接踵而来的话让她怎么也笑不出声了。
“是人就会有七情六欲,贪嗔娇怒,我也曾经迷茫过。”她面色平静,语速非常的缓慢,似乎在回忆某件事般:“后来,我放弃的原因很简单,因为澈儿不喜欢。”
“回过头来想一想,也是啊,我的一生都葬送在了这宫里,又为何要将这枷锁强加到他头上呢?你看这宫里的四方天,那么小,永远都是灰蒙蒙的,你、我,甚至皇上,其实都是被圈养在里面的鸟儿,我们是一群自诩高高在上实则孤独冷漠之人。”
皇后的眼睑轻轻颤动起来。
淑嫔还在接着往下说:“其实我们都是可怜人,既然自己已经这么可怜,又何必将孩子也拉进来。他们现在在南海生活的很好,两个孙子聪慧伶俐,我还去争什么?只等着皇上……若是有那么一天,我也想出宫去,后半生含饴弄孙,看看海,养养花儿,也就足矣。”
她说完这句话就看向了皇后,略微停顿了一下,然后叹了口气:“其实,你是知道的,二王爷根本没有为君之才。是你一直要逼着他,逼着他去争,去抢,去夺取本就不属于他的东西……”
“闭嘴!”淑嫔的话像是触痛了皇后的某一处,皇后突然站了起来,猛地将手中的玫瑰往桌子上一拍,额头上的青筋高高绷起,怒喝道:“你有什么资格教训本宫!本宫乃大启国母,本宫和皇上的儿子理所应当就是太子!本宫不是争,而是得到本就属于本宫的东西!”
淑嫔也跟着站了起来,有些复杂地看了她一眼,然后指向殿外:“二王爷就像你精心栽培的花,外表看起来光鲜勃勃,实际一旦少了庇佑,一场大雪就能要了它们的命。”
皇后身体一颤,目光阴冷地看向淑嫔:“那又如何!至少本宫去争过,抢过,你呢?你连去争的勇气都没有!”
淑嫔依旧语气平缓:“我今日来并非想与你争吵,只是想给你指一条路罢了。皇上是不容身边有瑕疵的,你若不想死,就主动求了去皇陵守墓吧。”
言罢,不再看皇后一眼,转身便去。
皇后猛地跌坐到地上,泪突然奔涌而出。
二王府的噩耗她已经知道了,宋哲禄音信全无,多半也……
她的骄傲不允许她后悔,她是高高在上的大启皇后,从不为自己做过的决定而感到沮丧难过。
可是——
时光若是能倒流,她兴许会同意安希肴嫁给宋哲禄吧。
她是皇后,也是母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