府令像是听到天大的笑话般大笑不止。
“财富?淑简,你太自私了!”
“你知不知道因为你所谓的百姓之心,你的妻子必须缩衣节食将口粮节省下来,眼睁睁看着你将那些粮食带走。因为你,你的儿子凭白耽误了大好前程!他原本是可以走出西蜀,去接受外面更好的启蒙教育,去谋取更好的前途,结果他的一生都是被你葬送了,以至于他只能龟缩在西蜀这穷乡僻壤,浑浑噩噩在底下的州县做个芝麻小官,这辈子都没有出人头地的机会!”
“你可能不知道,你的妻子因为买不起首饰衣裳,每次宴会都是穿同一套,受了多少夫人太太的奚落白眼。你所谓的大义民心都是建立在他们的尊严之上!你耗尽他们本该得到享受的一切,来完成你可怜可悲可笑的梦想……结果呢?西蜀还是这么穷,每天都有人饿死!”
“淑简,别太把自己当回事,你我都一样是凡夫俗子,西蜀不是靠我们就能改变的。”
淑简一直安静听他说话,只不过目光从先前的期冀变得冰冷,到最后如同看陌生人般。
他站了起来,居高临下地看着府令,语气里再也没有一丝温度:“西蜀会不会改头换面你会看到的,我淑简会让你看到这些年做的一切值不值!”
“我是给不了他们富庶的生活,给不了你所谓的体面。但是我的儿子,我的妻子,他们永远都会明白一个道理,在官为民!他们一辈子都会坦然地遵循这个亘古不变的道义,一辈子为了百姓而坚持!他们会和我一样,一辈子问心无愧!”
“我想,柳姨生前也是想告诉你这个道理。所以柳姨才会病重也不肯用药,非要将那些药留给感染瘟疫的百姓。可惜……你辜负了柳姨的一番好意,也枉费柳姨当年对你的教诲。柳姨用性命守护的西蜀,却被你这般作贱看轻,等到了地底下你有何颜面去面对她?作为母亲,柳姨应当是很失望吧。”
府令双眸微霁,陷入沉默。
淑简理一理浆洗的泛白的衣袍,腰杆挺得笔直:“其实,没有人供出你,我也不过是来探一探虚实罢了。”
府令愕然。
淑简眼底划过一丝哀凉:“我无比怀念的童年,也被你折辱的支离破碎了。”
淑简转身,缓步出门。
府令颓丧地跌坐在地,第一次有种说不出的失落后悔。
……
这一天,西蜀天翻地覆。
茶行、酒楼、某个箱子卖酒的老伯……许多人被带走,铺子被查封,包括府衙也一并关门。
程峰站在屋子里回话:“府令全都招了,把他知道的人全都提供出来了。”他说到这里,停顿了一下。声音突然小了一些:“昨天晚上,府令畏罪自杀了。狱卒在墙上发现了几行血字,府令请求不发丧不通牒,请我们将他的尸体火葬,不留墓碑。”
锦绣叹了口气,程峰接着道:“郡守大人说府令还有个儿子在帝京的国子监求学,府令应当是怕连累儿子。还说……请福晋通融一下,就不要外传了。”
锦绣想了想,点头:“官文上就说府令是突然感染恶疾病逝的,别的就别写了。”说着停顿一下,问程峰:“郡守有几个儿子?”
“只有一个,在张洲做父母官。张洲以前是西蜀最贫困的地方,淑秦去了三年,现在张洲完全大变样。淑秦在张兴修水利,又引进了外面的农耕技术,还根据张洲的土地大兴养蚕种植棉花。据今年的文牒看,张洲没有饿死一人,与周边的州县相比还富庶不少。”
锦绣来了兴致:“这么说这淑秦还是个难得的人才。”淑简将儿子教训的很好,最关键的淑秦精通养蚕栽种,锦绣在心里衡量一番,吩咐程峰:“你去郡守府走一遭,问一下郡守,这府衙不可一日无主,师爷这些缺都还好说,府令一职……看郡守可有举荐之才。”
程峰去了,很快带消息回来:“郡守大人举荐其子淑秦。”
锦绣会心一笑,程峰却有些犹豫:“淑简已经是郡守了,如果淑秦再做府令的话,这西蜀……大半的势力都在淑家手里,恐怕……”
锦绣笑着打断他:“用人不疑,疑人不用,这父子俩一起说不定才能发挥最大的作用。既是郡守举荐,又与我不谋而合,那便尽快通知淑秦回来任职吧。”
程峰见锦绣心意已决,不好再多说什么,便下去准备了。
处理完这些她已疲惫不堪,木婂服侍她去软榻躺下,迢氏急匆匆走进来:“福晋,听说您安排了淑秦担任府令?”
锦绣点头。
迢氏顿时紧张起来:“程峰还在外头,奴婢将他拦住了。福晋,您现在反悔还来得及,万万要三思啊!”
锦绣疲惫地揉了揉眉心,语气不改:“淑秦是难得的人才,留在底下的州县实在是浪费了。他回来一定会发挥更大的作用。”
迢氏心中焦虑,忍不住就拔高了声音:“奴婢不是质疑淑秦的能耐,只是……这淑家已经担任了郡守一职,若是再把持了府令……”
“乳娘——”锦绣打算她:“不是把持,是我任命的。淑家一心为西蜀,我相信他们。”
乳娘想了想,再次劝道:“您实在想让淑秦回来,可以让淑秦担任师爷或者别的职位。这府令的职位非同小可,您……您应该安排我们的人啊!”
锦绣面色微变:“我找不出第二个比淑秦更优秀的人。如果因为一时的猜忌就埋没了淑秦,那是西蜀的损失,是我们西蜀王府的罪过!我相信淑家,所以全心全意托付给他们,西蜀王府和淑家会是最坚定的盟友!”
乳娘还想说点什么,锦绣翻了个身,困倦不已:“我乏了,让程峰赶紧去传话吧。”
乳娘一连叹了好几口气,无奈离开。
等乳娘走远了,木婂才小声对锦绣道:“只怕乳娘心里要不痛快了。”
锦绣想了想,反问她:“你也觉得我错了吗?”
木婂立刻没心没肺地笑起来:“福晋做的都是对的,奴婢举双手赞成!”
锦绣的心情顿时舒畅起来,声音柔缓许多:“不怪乳娘。她这些年跟着王爷在宫里担惊受怕,好不容易出了宫,自然十分谨慎小心。她疑心淑家,我也能理解,只是我意志坚定相信淑家罢了。”说着有些警告地看了木婂一眼:“乳娘也是为了府里好,你万不可去招惹她,记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