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天色才微微发亮,张致远一行人便趁早催马上路。
都说,好事无人知,坏事传千里,果然如此。明候被皇上‘发配’去封地的消息不胫而走,短时间就被传得妇孺皆知,议论纷纷。
才刚刚上路,便迎来了一众前来送行的人。
扬州时报的众编辑以及各大加盟商,他们都在总编张扬的率领下分列两侧,其态甚恭。这些人都是跟着侯爷混饭吃的,如今东家远离故地,多多少少都让他们感到忧虑。
张致远却道:“尔等不必担心,本候的手段和本事你们多少也都略有耳闻,封地的事应该难不住我!当下有百姓流离,万岁爷又岂能不夙夜忧叹?本候作为臣子,前往救火自是理所当然。我走之后,你们都要听从张总编的安排部署,把咱们的报业做得更大更强。”
“是!”
辞别了众人后,又行出了一阵,却见又一众百姓闻风赶来。他们之所以前来送行,念及的乃是侯爷的往昔之恩以及其崇高的气节。
霍乱之际,侯爷印刷防疫手册,总结防疫之法,还往疫区义捐过三万两善银。他对因疫就义的亡灵亲自下跪,以示尊崇,这是何等的心胸与气魄?他重修普济寺弘扬佛法,剿匪夕阳山以平内患,最近更是为凌家的冤案登高一呼,上达圣听。这些这些,可都是功德无量的大善举。
“你们不说,我还没注意到我竟然办了这么多的好事!”侯爷得意一笑,而后扬手一抬,示意下跪的百姓平身,又道:“众位乡亲,本候这次是临危受命,迫不得已只得暂离故乡。我走之后,希望诸位依旧支持扬州时报,有了你们的支持,我这传媒才算是有了存在的价值。”
“是!”
和百姓分别之后,又行一阵,不久便到了城门口,抬眼却见那黑脸的城门官慕容博,早已是大开城门,热烈欢送。
张致远跳下了车,拍了拍这汉子的肩膀,笑道:“慕容,本候虽然走了,但你也要给我记住,以后但凡是我报社的人,这进进出出的,你都要行个方便。否则的话,嘿嘿,等我回来时,你那屁股可就要被我捅上几鞭了!”
“侯爷放心,小人记住了。”
张致远点了点头,催了马继续前行,刚欲通过城门,却忽见李世杰带着一行官兵奔来,并朝他喊道:“明候且慢!”
咦?
这又是官兵,又是且慢的,李二他这是搞什么鬼?
周百年见他们来势汹汹,而且还手持兵器,不等侯爷发话,他便一个纵身挡在了最前,做出一副忠心护主的姿态。
“李二,你这是来给我送行的吗?”张致远瞥了一眼这阵仗后,冷声问道。
“呃......算是吧!”李世杰略显尴尬的道。
“是就是,不是就不是,什么叫做算是吧。好了,少废话,你有话就说,有屁快放,现在我可是奉旨赶路,你若是耽误了我的行程,小心本候参你一本贻误之罪。”张致远甚是不悦,没好气的道。
“呵呵,此番确实是来给明候送行的。不过,我突然接到了密报,说是有不良盗贼行窃偷盗,还把赃物偷偷的藏在了你的行囊之中。所以还行明候行个方便,让我搜上一搜。”李世杰道。
“放屁!”张致远贼眼一瞪,怒道:“我家里的银子堆的就像那山一样,如果盗贼能潜到我家里,岂有不见钱偷窃的道理?可是事实却是,本候我什么都没丢失,你这托词不过是借口而已,目的还不是想搜我一搜?”
“还请明候配合我的公事!”李世杰咬了咬牙,断然道。
“嘿!几日不见,咋地李二,你还长脾气了?小子,我现在可是奉旨外出,你若真敢阻拦搜查于我,我就敢让手下大开杀戒。呵呵,就算这事闹到了皇上那里,我也有话可说!”说罢,张致远便把出了九节鞭,完全一副临危不惧的姿态。
李世杰闻言一震,很显然,他对于奉旨还是非常忌惮的,迟疑了一阵后,才道:“明候,咱们明人不说暗话,你的那句‘人人为我’,到底是无心之说,还是另有他意。”
咦?
没想到他竟有此一问,于是禁不住朝着身后的油壁车瞄了一眼。苏凌这狐媚子确实很不简单,区区四个字,就逼得李世杰公然询问,颇有狗急跳墙的感觉。
“无可奉告!”
“也罢,那明候可不可以将苏姑娘留下来?”
嘿!苏凌早前的担心还真不是空穴来风,难怪她昨天软磨硬泡的,非要自己带她离开,原来是贤王的人已经查到了她的头上。不过她更快一步,已经做好了全身而退的准备。
“这怎么行?想必你也听说了,本候已经为她赎了身,而且还纳为了小妾,现在来说已经属于是我的人了。怎么,李二,你还想和我抢女人?哼!这自古以来,夺妻之恨可是男人最无法容忍的事情!你要逼我和你来硬的吗?”张致远冷笑道。
这......
李世杰恨得咬牙切齿,不过这次他还真的不敢动手,原因只有一个,张致远现在是奉旨出行,谁敢强行阻拦?诸事无果,心中已经退意萌生。
“撤!”
随着他的这一声令下,所来的一行人直接翻上了马背,挥马一鞭,疾驰退去了。
如今李严明已被明升暗降调离了扬州,而接任者孙大人目前还未上任,李世杰也是想趁着这山中无老虎之际,来做一番威逼。至于他想搜的东西,无非就是那件铁证,没想到的是,他竟然认为那东西落到了自己的手里。
车马继续上路,没多久就行出了城郊。
随着道路的坎坷,速度就逐渐慢了下来,好在苏凌的这架油壁车构置巧妙,即使这跌宕起伏的路段,在车内的感觉也甚是平稳。尤其是,她这辆厢车宽敞明亮,三个人同乘也不显得拥挤。
车厢内,杜小姐美眸闪闪,若有所思。苏美人眼波妩媚,顾盼流离。而张致远却是显得患得患失,一脸的紧张神情。
倏然间,一袭悦耳的瑶筝之音传来,所奏的曲子甚是熟悉,赫然就是那曲!
“表妹!”张致远霁然一笑,一扫之前的紧张,哈哈道:“我终于等到你了!”
说罢,他便跳下了车,四下极目远眺,却见:在一侧的小山顶巅上的亭子中,赫然伫立着两抹身影,其中一个略显丰腴,应该是崔夫人。而另一个,她身穿一袭黄裙,清风中衣袂飘展,看上去煞是迷人。不用去猜,此女定然就是表妹崔莺莺了。
遥遥相望!
竟然是这么回事!
没想到崔夫人还真的这么做了,如此一来,也只能听听那琴声,道别的话却是连半句都说不上,完完全全一副望尘莫及的感觉。
苏凌和杜小姐而后也落了车,在遥遥的看过之后,尽皆发出一声叹息。如此送别,实在让人空留遗憾。
按照张致远的想法,他见莺莺有两个目的,其一是离前的道别,慰藉一下相思之苦。其二就是,想当面问一问她对婚事的真实想法。可是,在这种遥遥相望之下,这两点都无法做到。而老张,也只能望女兴叹,干干瞪眼了。
那曲子缓缓而奏,似有千万万语一样娓娓道来。
苏凌微微蹙眉,道:“阿牛哥,古人有云,但凡操琴者,心乱则音噪心静则音纯心慌则音误心泰则音清。崔小姐的内心或许就隐藏在这袭音律之中,你不如静下心来,细耳聆听,或许能体会到其中的弦外之音。”
这女人就是聪明,经常能想到常人不注意的一面。张致远‘嗯’了一声,便闭上了眼睛,用心去感受所谓的‘弦外之音’。
表妹指下的,幽然悱恻,缠绵温柔,满含着梁祝之间那种惜别之情。隐隐之中,还带着一种说不完道不尽的凄切感。此情此景,那殷殷期盼的情愫更是盎然洋溢,听得感人肺腑。
但是,奏了半曲时,却不知为何,崔小姐竟戛然而止,甚至连个收尾的弦音都没有弹出。
奇怪!怎么是半首曲子呢?
因为那唇印的原因,张致远一直没有告诉杜小姐,其实自己并没有见到表妹,只是含糊其辞的说,今日她会路上送别。没想到的是,眼前的送别曲却是半首,实在令人费解,于是不解道:“莫非是这小妮子身体累了,或者说她激动的不能自已,这下半曲弹不下去了?”
苏凌却道:“方才崔小姐的琴音极稳,不可能是心乱或者力疲,她的此举应该另有含意。阿牛哥,你仔细想想,这首曲子是你所创,其中有没有什么典故。”
另有他意?还典故?
恍然间,张致远突然忆起,在夕阳山剿匪之前的两芳送别时,那晚表妹曾吟过一首诗词,其中有这么一句:
蝉鬓孤芳,
念子时将谢,
半曲化蝶与君别。
哈!表妹这不是明显是在表示,她对自己的感情依旧是一如既往,不曾有变?也就是说,这回和上次送别时,两者并无二意。想到此,张致远哈哈大笑了两声,奋力的朝着山顶挥手致意。
当!
崔莺莺一声弦音,做出了回应。很明显,她现在居高鸟瞰,已经看到了表哥的动作。
“莺莺!表妹!你要等着我!我一定会娶你的!”张致远嘶吼般的朝着山顶呼喊,但是,他当下身处迎风之地,声音传不出太远,也不知道崔小姐听到了没有。
当!
回应,又是声筝鸣!
良久后,杜小姐才幽幽一叹,道:“达令,咱们还是上路吧,你这样深情相望下去,什么时候是个头呀?”
“唉!走吧!”
一声鞭响,油壁车继续开拔上路。
少倾,身后便传来了另外的半曲,琴音悠然飘荡。
张致远撩起了车帘,深情的望着身后的方向,眼睛里满是不舍和怜爱。
一阵秋风袭来,扬起了漫漫尘沙,枯黄的树叶被卷上半空,显得萧条而又落寞。而路面上,那南辕北辙的淡淡痕迹,不过一小会儿工夫,就被落下的尘沙给掩盖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