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济世堂的一众人让行之后,运粮的车队只是略作调整,便继续前行。
途中,辞喻禁不住好奇的问道:“张三,你的那把锄头看起来普通无奇,可你为什么说它能值三千两银子呢?”
张致远贼贼一笑,神秘兮兮道:“这么说吧,我的这个锄头可不是什么凡品,据说它是上古大贤神农曾经用过的宝物,怎么样,这来头够不够大?嘿嘿,区区三千两银子,已经算是往少处估了。”
对于这种莫须有的瞎扯,辞喻自然不信,但见他言辞闪烁不停,满嘴的胡话连篇,也就失去了追问的兴致。
又行了一会儿,便到了最终目的地——辞海的府邸。
客观的说,这是一处朴素平凡的院落,称之为府邸有点太过牵强。这处院子除了面积还稍算宽阔之外,与豪华半点都沾不上边,可以说和普通百姓的宅院并没什么区别。
李四驻了马,上前去唤人。
闻讯赶来的辞府老管家见状,先是惊喜的叫了一声‘小姐’,而又就急忙接过来辞喻手里的马缰,并指挥着车队之后的安置。
细看之下,张致远心里泛起了不解。若按道理来说,今天是辞海的老母亲过七十大寿的日子,怎么着也要吹吹打打,热闹一番。而当下却只是挂了两个简单的红灯笼,门侧就连个喜庆的寿联都没有贴。
再凝耳聆听,宅院的内部如同死水,波澜不惊,没有半点宾客满座,互述家常的喧嚷气氛。莫非是今天来客稀少,而且又全都不喜欢说话,故而显得冷场了?
辞喻久归故里,自然是喜上眉梢,俏脸上一扫之前留下的不悦,露出了少女特有的迷人微笑。她虽是一身农家打扮,却从骨子里透出来一种与众不同的清新气质。尤其是她嘴角的那一抹倔强,更让人感觉特异不凡,显得独立而又自信。
“小姐,快进去吧!”
“嗯!”
张致远大略瞄了一眼,遂将头上的斗笠向下压了压,然后猫着腰跟在她的身后。在外人看来,他应该就是车队里随行的一份子,基本上无人关注。
待进了正厅之后,张致远便悄然找了个偏僻的角落伏了下来。他之所以没有直接亮出身份,是因为在当下的气氛中,他嗅出了一袭不太和谐的味道。故而,还是先静观一会儿再说。
“哎呀,是我的小喻儿回来了呀,真是想死个人了,快过来,让奶奶看看,到底瘦了没有?”
高堂上,坐上一位白发苍苍的老妇人,她一脸欣喜,正慈祥恺恻的望着进门的辞喻。
“祖母!喻儿给你磕头了,祝奶奶:福同海阔,寿与天齐!”说罢,她就盈盈跪拜下去。
“快起来,快起来,过来奶奶这边坐,咱娘俩好好说说话。”
一旁陪座的辞海也急忙扶起了女儿,一脸心疼的道:“唉,喻儿呀,这一路上受了不少的苦吧?快坐下来休息一会儿。”
此时,一个冷冰冰的声音突兀的传来:“哦,原来是辞喻回来了呀,怎么也不过来给长辈们见礼呢?难道是外出发达了,变得不认识我们了吗?”
果然不和谐!
张致远顺声望去,发现说话的乃是一个五十多岁的男子,他脸色僵硬,就如同晒得半干的老腊肉,不喜不忧。而在他的身侧,还依次排开坐着一些长者模样的人,他们个个都拉着一张冷脸,就像似丢了八百大钱一样。
“哦,原来是大姨夫呀,辞喻这厢有礼了。”礼毕后,她又接着敛衽行礼,道:“见过二姨夫,三姨夫,四姨夫......大舅、二舅、三舅......大表叔,二表叔......”
呵,还真没外人!
俗话说,我家的亲戚数不清,没有大事不登门,看今天这番阵仗,从那些个臭脸上都能感觉到来者不善,就不知是何缘故。
“嗯,如今外甥女南下归来,应该挣回来不少的银子吧?”大姨夫干咳一声,道。
“不然,喻儿此番南下,并非是去做买卖,所以并没有赚到钱。”辞喻答道。
“什么?并没有挣到钱?”大姨夫不解道。
“确实是没有,喻儿此去的目的主要是换取庄稼的种子,并非是贩卖货物,哪里来的收入?”辞喻解释道。
“那你这长途跋涉,一路辛苦,到底图个啥呢?”
“我的想发很简单,就是普及种植新的粮食品种,给定远县的百姓谋求福祉。”
“什么?真是笑话!自己家的欠债都还没有偿还,还有心思去为百姓考虑?呵呵,老二、老三,你们说说看,这话好不好笑?”大姨夫一脸不屑的转过头去,对着身旁的另外两人问道。
“这不仅好笑,而且还很荒唐!不过,人家辞家的人品德高尚,和咱们不一样呀!”
“这种没有好处的事,只有傻子才会办呢!可惜呀可惜,辞喻的母亲死的太早了,要不然,怎么会教育出这种没脑子的人出来?”
辞喻暗自咬了咬牙,毅然道:“我为远县百姓谋求福祉,这有什么错吗?古人云:以民为本,道德之心,爹爹就是这样教育我的。”
大姨夫冷冷道:“你爹爹?呵呵,小妹夫自做县令以来,两袖清风,口碑确实不错。但是,他也不能只顾为百姓谋福而坑害我们这些亲戚吧?”
辞喻奇道:“大姨夫,你此话何意?”
“何意?难道你知不知道?他救济灾民的所有开支,都是找我们借的银子。这本没什么,可我等最近在生意上资金紧张,所以才特地过来催债。”
原来如此!
难管阎秋冬说辞海被人堵在家里追债,竟然是这么回事,没想到的是,还和喜庆的寿诞凑到一起了。
辞海闻言一声长叹,沉默摇头,闭口不答,满脸的愧疚之色。
“嗯,我父亲借了你们多少银子?”
“仅我一家,就是一千两,若把这些亲戚们全都加起来的话,少说也有一万两吧!呵呵,就妹夫这点微薄的俸禄,这要到猴年马月才能还得上钱?”大姨夫哼道。
一万两?
辞喻娇躯一颤,这些钱在她的眼里,可以说是一个天文数字!
还钱自然是必须的,可是,要拿什么来还呢?
这时,辞老太太叹道:“海儿也没办法才开口想借的,皇上下了圣旨,不及时赈灾也是抗旨不遵。”
“老太太,您这么说可就不对了,皇上虽然下了圣旨,却不能让我们掏钱给你家填坑呀!”
“这......”
辞老太太眉头一皱,也不好再多说其他,这一边是自己的儿子,另一边又是众位亲戚,怎么说都不合适,于是轻叹一声,默不再言。
没想到,这一场好好的寿宴,竟变成现实中的黄世仁与杨白劳了。
张致远暗叹倒运,出师不利,本想着过来耀武扬威一番,在大吃二喝之后再讹些种子回去,没想到,却遇上这种债务纠纷。
辞大人对众亲戚环手一礼,诚然道:“诸位亲戚,并非是辞某故意捂着钱不还债,当下确实囊中羞涩。想必你们也都知道,这一波灾民数量众多,赈灾的花费确实极大。债务方面,还望众位宽限一些时日。”
对于辞海的央求,大姨夫却不买账,他冷笑一声,揶揄道:“小妹夫,我听说,明候曾委托你采购一些大牲口,可有此事?”
“确有此事,明候大力赈灾,力缆狂澜,令人敬仰。我出些绵薄之力,理所当然。”辞海回道。
“呵呵,你呀你呀,真是错失了一个发财的大好机会。”
“此话怎讲?”
“怎讲?我看你是当官当傻了吧。要你购买牲口,这价格方面还不是你说了算?你随便从中一划拉,怎么也能搞他个万把两银子吧。欠我们的这些钱,不就有了着落了吗?可你倒好,一文是一文,一两归一两,半点好处不去捞,要我看,你真是愚蠢之极!”
嘿,你这老小子,竟然撺掇着辞海算计起我老张的银子来了,这实在万分可恶!不过,却也能听得出来,才之前,辞海也确实没昧自己的银子,这么来说,还是个好人!
“怎么了?说不出话来了?”
“唉!明候自己也是自顾不暇,我怎能在这种危难之际去贪他的银子?”辞海道。
“愚人一个!想当初,众亲戚看你可怜,才出钱资助你读书入仕,本想着等你放了官之后,大家也都跟着沾点光。实际上呢?光没沾到,竟还落了一身的债。无论怎么说,这些钱今天你都要还。”大姨夫哼道。
“就是!还钱!”
“......”
众人纷纷议论,全都声援着大姨夫。
倏然,大姨夫怅然一叹,换上了一张和蔼可亲的脸,笑道:“小妹夫,你我之间互为亲戚,帮衬一些也在情理之中,而大姐夫我也不是那种苛刻的人,不如咱俩想个折中的法子,如何?”
“折中?什么法子?”
“这样,我说件好事,你琢磨琢磨,这不仅可以抵消掉你的债务,还可以为我宋家带来福音,可谓是相得益彰,直接的化干戈为玉帛。”
“大姐夫就不要绕弯子了,有什么话就直接说吧!”
“好!这好事就是,把你家的辞喻许配给我儿子宋桥为妾,至于借你的这些钱呢,就权当做是聘礼了。你欠其他亲戚的债,我也一并一并还上,永绝后顾之忧。如此一来,不仅你的债务抵消掉了,咱两家还能亲上加亲,你说这是不是好事?”大姨夫笑道。
“什么!”辞海大惊,颤声道:“你......你要我以女抵债,哼!这和卖儿卖女又有什么区别?我辞海乃是堂堂男儿,绝不会做这种有悖人伦之事!”
“你不做?那也可以,还钱就是了!”
“你!”
辞喻总算是看出了其中端倪,众亲戚此来,明显是受了大姨夫的怂恿,一同协力施压来了。
而自己呢,似乎已经沦为了一个交换的筹码。难道,自己的命就这么的苦?为了区区债务,就要牺牲婚姻?不!这种事,我辞喻死都不会同意!
轻轻一瞥间,张致远却发现辞喻噘着小嘴,一脸的坚毅,丝毫没有屈服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