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病了整整半个月,连太医都在庆幸,庆幸把我从死神手里拽了回来。而对于我来说,倒真像是死了一回。当我醒来,看见第一缕阳光的时候,那感觉就只剩下活着真好了。我没心没肺的想起以前看过的动漫,那个地狱少女卖着萌问,要不要死一次看看?而我这个重新活过来的,一定会回答不。
这半个月太难熬,我都不知道我会病的那么重。我的身体就完全不像是自己的,根本不听使唤。哪怕是睁个眼都是千难万难,然而劳心劳力折腾半天,才发现自己的眼皮大概已经黏在一起了,只能放弃。
我病的稀里糊涂,一直做噩梦。那梦就像是个光怪陆离的世界一样,居然还有连续性。一开始,我梦到了最初的那场车祸,梦见了那个男人。然后,忽然一个跳转,梦到了和七垣结婚。虽然……事实上也确实结婚了。不过,梦中他不是帝王,所以幸福感满满。之后梦见自己杀了人……那是最为恐怖的一个场景,恐怖的不是周围发生了什么,而是我自己。
那个梦里的我,是一头白发,手染鲜血,却笑的张狂。当我想要看清楚自己时,却发现转过来的我,没有脸孔。这个场景一次次的重复着,直到我醒来。
我静静的坐着,发现床边趴着一个人。
那是谁?为什么鬓边有几缕白发?他身上,穿着一件月白色的衣衫,没有饰品,没有束冠。很消瘦……像是一阵风能刮跑了似得。
我开口想喊他,却只发出了破锣锅一样的声音。我喊了几声,才勉强发出正常的字眼,可嗓子却疼的不行。想来是十几日没有开口,话都不会说了。
我只好伸手去推他,一连推了几下,还是没能推醒他。我正着急呢……一个老太医走了进来,看清了我床边的人,就扑通一下子跪到了地上。
“老臣见过皇上……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老臣见过祯妃娘娘,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难不成……这个如此疲倦、消瘦的竟是七垣?我忽然迫切的,想看到他的脸。这是一种完全按耐不住的心情,即便我极力克制。
老太医这一嗓子,也没能弄醒他。我开不了口,只能动手,示意那老太医快些起来。
可这老人……也固执的紧。
“皇上未曾准许老臣起身,老臣不可越矩,老臣愿意跪着,等皇上醒来。”
我比划了半天,老太医就是不肯从地上起来。我累得呼哧呼哧,也实在比划不动了。只好让他跪着,期盼七垣快些醒来,不然,这屋子回头得跪一地的人。
还好,七垣不稍片刻就醒了。他迷迷糊糊睁眼,见我坐起了身子,一下子清醒过来。一把抓住我的手,激动得有些语无伦次。
“来人!水……拿水!还有饭菜……不对,拿粥,药呢?药?不对!宣太医!宣太医。”
我一伸手,拉了他一把。伸手指了指跪在地上的老太医……幸好,我还有能拉他的气力。
老太医颤颤巍巍起身,伸手来搭我的脉。我的身体我自己知道,应该已经没有大碍了。结果,老太医文绉绉说了一大堆,竟让我静养,不准起身。我差点气炸!看在他年事已高的份上,我就不骂人家庸医了。
“你无事了……你无事了。是我不好,都是我不好……慕言慕言……再不准这样吓唬我…我不能失去…你不可以离开。这是圣旨,你不可抗旨!”
我不得不承认,他开口自称为我的时候,我的心确实跳了,可已经不同以往了。我们之间,就像是摔碎了的铜镜。再怎么努力拼接,哪怕能完好如初,也不会和刚买来时一样了。
见我不回答,他盯着我很是着急,我只好点了点头。
“慕言……为何不跟我说话?是不是…是不是你还没有原谅我?你听我说,那日……那日乾清殿不是你所想的那般。我没有刻意要责罚你……我只是…慕言?你跟我说说话,慕言。”
他的语气几近哀求,我心里有些不忍,虽然嗓子里像是火烧,可我还是费力的吐出了几个字。
“不?”
“说话?”
“慕言……你是说……你说不出话?”
我点了点头,就看见他一把抓起了老太医,跟拎小鸡似得。
“怎会如此?她怎会如此?你不是说她已经大好了么?!”
也可怜了老太医,被左摇右晃,愣是说不出半个字来了。我看不下去,伸手又拽了拽七垣。
“怎么?可是饿了?还是渴了?人呢?这些宫女太监,要用的时候居然一个都不在。你且等等,我去找人来。”
他就这么风风火火的跑出去了,就留下我跟老太医。
“咳咳……咳…娘娘,娘娘的身子确实已经大好了,不过高烧多日,又滴水未进,未开过口,所以暂时失了语,过些时日好生调理,就会好,没什么大碍的。不过,老臣有些话还是要告诉娘娘,日后娘娘也得有个准备。”
我点了点头,示意老太医接着说。
“此次,娘娘虽说已然无大碍了,可身子毕竟受了伤损,怀胎……可能不易了。不过娘娘年轻,好生调理,还是会好的。”
我愣了一下,老太医之后絮絮叨叨又说了许多,我听了半天才算明白,他说的大概就是我们现在所说的宫寒了。这个毛病,说重不算重,可说轻呢?它又有些麻烦。如果不好好调理,还真有可能怀不上孩子。
我拍了拍老太医,算是明白了。目送他出去之后,我又倒回被子里。我嗓子疼的厉害,出来的声音又跟手指甲挠黑板似的,实在不想说话,连我自己都不想听到这嗓音。所以我让杏儿准备了纸笔,但凡必须开口的,我都用手写。
这几天,我这宫里也是真的热闹,人来人往的。不过是回答他们的话,我就已经写完了好几页纸。
“你可好?”
我抬头,见是配天,点了点头。
“是我连累了你,你……你是皇上的宠妃,本可不管的。”
我摇了摇头,在纸上沙沙的写了起来。
“我本就是个喜欢多管闲事的人,再说早先我答应过你,怎可食言?我挺好,并无大碍,太医都来看过了,你别哭丧个脸。”
“并无大碍?慕言,你知道,你和皇上并非并无大碍啊。”
我沉默,她说的,是事实啊。
“慕言,我叫你一声慕言,你听我一句,我的事,你且万不可再管了。我本就是容家的女子,我能做的也只是等着,等着有朝一日皇上厌烦我了,或者……或者是哥哥厌烦我了…死了…也就干净了。”
配天的脸上有绝望的神色,怕是她那个哥哥又跟她说了什么混账话。我见她神情不对,怕她想不开,生拉硬拽的,才让她今夜在我宫里歇下了。
“慕言,那日皇上……对我…我本该认命,可我就是不甘心。我用尽浑身解数,却依旧逃脱不得。若不是你,若不是你……只怕,那****就自缢……去了。”
“你不要这般,即便没了你爱的人,你还有自己。自己好好活着,不好么?爹娘生你养你,你就这么撒手人寰了?可对得起他们?”
配天哭了,哭了一夜。第二日一早,她就不见了。我担心她出事,让人四处寻找,却没有结果。这事惊动了七垣,他也派了御林军去找,搜遍了整个皇宫,却只寻到一副尸骨。配天,最终还是去了,投了井。
我心里沉甸甸的,喘不上气。七垣这几日也没来,只怕在忙着应对容家人的惊涛骇浪。也不知,那容傲天,可有一丝为配天伤心难过。虽然我还在病中,太医嘱咐了,不准下床要静养。可配天的最后一程,我还是想去送送。
杏儿扶着我,穿好了一身孝。我吹着微微的冷风,缓步到了配天的宫里。这里清净极了,竟只有我一个登门来送她的。偌大的宫殿,只有宫女和太监哭哭啼啼,剩下的就是这凉风和纷飞的黄纸。她好歹是容家人,好歹是个贵人,怎么就落到这般田地?
“她是容家人,又不得宠,连皇上都不待见她。你以为,这宫里还会有谁,来送她么?”
我转头,见是凰栾,心里微微一暖。
我在纸上写着,写完递给了她。
“你和她平日里素来不和,怎么,今日,你竟也会来?”
凰栾别过头,嘟囔着。
“虽然不和,可也不是什么血海深仇。这最后一程,且送送又怎么了。”
我和凰栾都没再说话,在灵堂里陪了一夜。第二日凌晨,凰栾送我回宫,就走了。我躺在自己床上,只觉得一腔悲凉。配天原本是怎样的女子啊,那是浊淤泥不染的莲啊,那是清冷高雅俊秀的女子啊。可结果呢?变成了一具被水泡肿再不复风华的尸体。若是七垣那日……没有那般对她,她虽在宫里不如意,可好歹是活着呀。
我知道这事怪在七垣头上不公平,可我还是无法当做什么都没发生过。
我和他……是真的…回不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