虎头这两天是吃也吃不好,睡也睡不着。虽说他右手没了,可与他而言,也算不上是什么天大的事。自幼他就是双手练功做事,也不碍得什么。可是,这天字号的客人一天不走,他的心就一天悬在嗓子眼。
那天虽说最后就留下了虎头和白发,可事后传出去的风声也不少。这不……他这个客栈就热闹起来了。有些呢,不过是好事的,想一睹白发风采。还有些,是来落井下石的,看他虎头的笑话。当然,还有这么一群小喽啰,是来博个名声。这些个人,在他虎头眼里,那就是不要命的。有些连他虎头都打不过,还妄想挑战杀神白发。这估摸着是天冷了,这脑瓜子里的东西冻傻了。
“我来寻天字一号的客人。”
“那便过过招。”
“好,请。”
虎头都有些烦了,要不是白发嘱咐,他才懒得这般一一和人过招。哎,命真的是他苦。这手都没了一只,还得这般为人效犬马之劳。没好处不说,天天都是在做赔本的买卖。今儿打烂了桌子,明儿砸了酒坛子。他这客栈啊,就快做不下去了。苍天啊……开开眼吧,赶紧让这个大佛走人,这自家的庙实在太小,容不下啊。
正想着事儿,忽然一个拳头就到了自己的门面。虎头可不是白当了这些年的霸王,手脚利索着呢。他身子微微左偏,脑袋一歪,就躲了过去。紧接着一拳又到,此次攻的是中路。拳风狠厉,可惜缺了些精准,也就这般微微一让,就躲过了。可正当虎头洋洋得意的时候,这拳风立马就变了。速度之快,眼花缭乱。他躲闪之间,已是越来越乏力了。堪堪躲到墙角,眼见着那拳头直击门面,可他确是无处可躲了。
一道劲风扫过,虎头闭着眼,等了半天却不觉得疼。不由得,就睁开了眼。那拳头就停在离他分毫的地方,吓得他立马躲到了一边。
这位,算是手下留情的,要不然,虎头现在脸上早开了染色铺子了。
“可过?”
“过过,您楼上请。”
“好。”
虎头盯着打量,这人看起来有些眼熟,倒像是哪家的富贵公子,可惜了,他这脑袋记记账还成,让他记人,那可是真记不住。
算了算了,这城里的生计不好谋,还是早些盘算清点一下,回老家去吧,免得哪日死在这儿了都没人管。
顾念依窗坐着,窗户大开,他却并不觉得冷。西泠家已来过书信,催促他回去。可他始终,都未曾有离开的心思。窗外是一片萧条的景色,这两日天气忽然就冷了,让人怪没防备的。一夜之间,树梢上的叶都落了个干净。风呼呼的,方向也没个准,就这么胡乱的刮着。顾念抬眼,看了眼那远处的景致。那微微泛红的瓦片层层叠叠,那片红,便是皇宫。他本是厌恶朝堂之人,可如今居然为了那个地方,就此留在了这客栈里。天字一号房,并不是那般奢华舒适,可这窗口的景致,倒让他很是满意。
“国师一去不回,原来是在这儿躲清闲。”
顾念微微叹了口气,自从那****和那虎头出手之后,这一****来的都是切磋的江湖人。一个接一个,永远没个完。他想了个法子,让来人都在那虎头手里过一道,能打过的,再上楼找他。那虎头虽然是个不顶用的,可做做这活还是行的。好歹是个师出少林的,也没太丢人。
眼前这个人一身的白,配的极好。一身的书卷气,却并不那般文弱。这人笑意盈盈,倒叫人觉得是个好说话的。一身白衣看似朴素,可这料子却不是寻常人家能穿的。一双鞋、干净、素白,鞋面上没有一丝灰。此人,功夫了得。方才楼下的声响,顾念听得清楚。此人拳脚之间,拳风劲,有破竹之势。可若是细究起来,此人的拳定是最弱的。这人的手很是修长,关节并不显眼,虎口之处有茧,想来,此人是使剑的,而且剑术不在自己之下。
不过,奇怪的是此人怎么叫自己国师?自己不过是个江湖人,怎会和朝廷的官职扯上关系。怕不是认错了人,若是认错,自己就不必动手了。
“国师?怎么?竟是不记得了么?”
“你认错了人。”
“未曾,只是你如今还只是白发罢了。”
“日后,也只会是白发。”
“你若真的只是白发,在这客栈停留这几日又是为何?你若是自己不明了,我告诉你也无妨。”
顾念静静的看着他,这个人笑起来很是温和,可他却觉得这笑并非这般简单。他的确不明白自己为何留恋不走,可他也不愿听了别人的话,就打道回府。这其中的缘由,他必定要亲眼看见、亲耳听见,才算是了却心愿。
“不必,我自会查。”
“那白发,可知道月家?”
“月家?白衣…你是月家家主月清秋。”
“白发好眼力,既然你知道我,就该知道,这交易乃是互利。”
“互利?我白发不过是一介江湖草莽,与你、与你月家,有何用?”
“有用无用,自然不是由你说了算的。他日,我若是要用你,也定是你力所能及之事。还是不愿听我一言么?”
顾念皱了眉头,他与那月家并不相熟。
“不必,请回。”
月清秋脸上的笑容微微一冷,可随即笑的更温和起来。
“白发不必顾忌,我不会害你。”
“害不害,自然也不是你说了算。今日若是无事了,请回吧。日后不用再来,若是再来……我未必会这般客气了。”
“那就后会有期,告辞。”
“不送。”
虎头在楼下,这大气都不敢喘。生怕这两个祖宗把自己这小地方拆了去,只得躲在墙角,咽了口唾沫。好啊……就说这人怎么这般眼熟,这可是渊月国出了名的人。换句话说,你可以不认得皇上是哪一个,可你必须认得月容两家的人,否则……死都不知道是怎么死的。
这月家人,怎么好好的来了自己的客栈。这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自己这天字号大佛没送走,居然又……又住下一个。来头一个比一个大,再往后的日子可要怎么过啊。
顾念依旧那般坐着,想着方才那月家人的话。
国师?国师?隐隐的,头又开始疼了起来。近日是怎么了?越是留恋不走,越是头疼的厉害。是有什么不想记得的么?难道和月家有关?还是和……那皇城有关?
“启禀娘娘,这是主子给娘娘的。”
“知道了,你下去吧。”
我放下手里的毛笔,随手将那幅字放到一边。拆开翡翠递过来的信件,看了两眼,就将那信撕碎丢到一边。我是许久未曾这般动怒了……月清秋啊月清秋,你还真是无孔不入。顾念才出现,你就已经寻到他的落脚点了。事到如今,他顾念早就不是什么国师了,还去寻他做什么?难不成…又再打什么鬼主意?
我重新拿起笔,稳了稳心神,一笔一划即便再认真,也写不出方才那样的字了。顾念……终究是我心里的一颗种子,一碰之下,已然长出参天大树。如今要我视而不见听而不闻,不想、不念已经不可能了。好不容易熬到了今日,这心神还是这般说乱就乱,是修为不够,还是……还是。我不再细想,将那月清秋的信件又捡了回来,一张张拼好,仔细看起来。
顾念未曾远离,他居然就在皇城里落了脚。
是有什么值得留恋?还是有什么事情未了?他如今成了杀神白发,成了一个地地道道的江湖人,成了那西泠家的座上宾。可在我眼里,他还是那个不成体统的国师、是那个不正经不讲理的国师,是那个可以让我欢喜、让我忧的人。
若是不知,兴许还不会这般心绪不宁。可眼下知道他就在皇城、就在这般触手可及的地方。这心……是再也静不下来了。
我将桌上的纸笔砚台收起,看着自己写了一遍又一遍的念字。不由的好笑起来,压制的再好有何用,我始终……想他。
“慕言的字是越发漂亮了。”
我脸上不动声色,装着惊慌的样子,将砚台打翻,毁了那些破碎的信纸。转过身子,嘴上还娇媚着,埋怨起皇帝。
“哎呀!都怪你,惊吓了我,现在可好,写了好久的字都被你毁了。我可不管,你毁了我的字,你得赔!翡翠,翡翠!你来,把这儿收拾了,让皇上有地方写字。”
“是。”
翡翠进来,顺手将东西一应收走了。我拉着皇帝坐下,让他重新写几幅字给我。倒不是我真想要,不过,皇帝的墨宝好歹还能值几个钱,将来若是落魄了,也好换些银子。
“秋风清,秋月明,落叶聚还散,寒鸦栖复惊。相思相见知何日?此时此夜难为情!入我相思门,知我相思苦。长相思兮长相忆,短相思兮无穷极。早知如此绊人心,何如当初莫相识。”
“这可好?”
我愣神的看着,苦笑着,却还要欢喜的说着。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