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念拿了银两之后，第二日清晨就该启程返回西泠家。可他到了眼下的时辰，却还在床榻之上。这次出行，分明是时间紧迫的，可他却不想走。他也不知是怎么了，就是不愿离开。事情早已办妥，回程银两也已然到手。可他就是不愿离开，似乎是等着什么。顾念拔出剑，一剑斩落打开窗格的手，听着外头杀猪似的惨叫，听着那一片的杂乱之声。他心如止水，静静的用衣袖抹着剑上的血。那伸手的是何人，来做什么，他都不想知道。他只知道，自己并不喜欢，有生人进自己的屋子，即便是客栈的屋子。

“开门！开门！！快开门！敢在老子的地盘动手，也不打听打听，老子在这儿开客栈可十好几年了，还没哪个不长眼的敢在我这儿造次的呢！里头的，你给老子开门！赶紧出来赔礼赔钱，否则，你休怪老子不客气！”

“哟！这虎头怎么着了？突然的好大火气！”

“嘘，你可小点声吧祖宗，你没见着他那只断了的胳膊啊。这虎头是这儿出了名的霸王，仗着自己学了点功夫，向来是欺行霸市惯了的。开了这家黑店，总小偷小摸。别人看着他那一身膘也就罢了，可这次天字号的客人居然斩了他的手，他可不得闹么。”

“什么人这般本事？咱们瞧瞧去。”

“瞧什么瞧，不要命了。万一那天字号的，打不过地头蛇虎头，那咱们不得倒霉啊！赶紧走，免得小命不保。”

“哎哎！你怕什么，那人都斩下虎头的手了，难道本事还比不过虎头不成？看看怕什么的，大不了回头你我撒丫子跑就是了。这虎头平日里嚣张可恶，难得有个人能治治他。我们平时被他欺负的也不少，看看好歹还能出口恶气！你要是怕，你就跑，我可要留下看看。”

“是啊…看看又不怕什么的。看看吧，看看。”

就这样越来越多的人围在了客栈里，那虎头早些年确实练过些功夫，学的还是硬功。好歹是从少林下来的，也算是师出有门。可惜了，虎头这个人无酒不欢、无肉不能。在少林呆了才一年多的功夫，这嘴里就淡出鸟来了。觉着自己学的也够用了，他干脆自己从少林里逃了出来。凭借着一身蛮力，再加上一来年的功夫，在这里开了客栈，算是此地的一个霸王，日子也乐的自在。

可虎头怎么也想不通，自己怎会眨眼间没了右手。

要说起来，他在少林学的还是挺认真的。而且到了这儿，就没遇上过什么对手。即便有，那过个一两招还是可以的。可自己今儿早上，偷摸进了天字一号窗，这不过分秒的事儿，他只觉得手腕一痛，再一看右手，整个手掌都被削去了。他愣了好一会儿，才觉得那疼像是蛇一样盘上来，顿时两眼一黑，掉了下去。不过，他好歹这些年没荒废了一身功夫，在落地之前，勉强借力，才不至于摔个头破血流。

这横行霸道了这些年，突然就在一个外来人手里吃了这么大的亏。一时之间，让他虎头怎么能忍下这口气。骂骂咧咧好一阵，才发现周围围满了人。事情到了这会儿，他心里有些后悔。这能一剑削去他手掌的人，一定不是凡人。自己这双手，虽说没练过什么铁砂掌，可也比那一般人厉害许多。瞧着自己的断口，平整如同是个镜面儿一般。他虎头就打起了退堂鼓，可看看身边这么好些人，又不得不充着场面。这些可都不是什么省油的，万一他这会儿掉了脸，这群胡孙子，指不定外头怎么编排自己呢。不行，若是这会儿弱了气势，那自己在这地儿真就没法子呆了。

想到此处，这虎头也算是硬朗，咬咬牙，拿着布条裹了伤口。从腰里抽出了自己的刀，一双腿下缓缓运劲，一口气踏着扶手而上，一下子就站到了天字一号的门口。

这一手算是他给自己壮胆，也算是给下头这群胡孙子震震胆。

“呀，这虎头这般厉害，这天字一号的，可要倒大霉了。”

“可不是，虎头怎么着，也是出自少林，这下可有的瞧了。”

“咱们要不要报官？”

“报什么官！那县衙里的，跟虎头可是狼狈为奸，报官可不就是自找苦吃？你这小崽子，可消停些，别害了大家伙儿。”

“就是！”

虎头听了下头的那些话，心里也忽然轻松了下来。是了，自己背后可还有县衙的人，怕什么的。若是自己真的落了败，这个生人蛋子也别想走出这城。

顾念静静的擦剑，不明白外头在闹什么，也不想明白。可他才想到一些什么，却被外头的人鬼叫鬼叫的给吵没了。他顾念自然不是什么好脾气的人，若是西泠家的人在，定会劝那虎头早些走，他在惹的，可是个煞星。

“吵什么！”

顾念一脚踢开门，纵身一出，立在扶手的雕花栏杆上。

飞来的门板力道很大，那虎头算是了得，侧过身，险险避过。可惜，虽然避过了，却被那到劲风扫到了颜面，这一下子，脸上就出了个血口子。

此人怎的这般厉害，若是真动起手来。虎头心里有些发憷了，可他现在当真是骑虎难下了。不动手，也不行了。

好歹自己还有些功夫，随便怎么接下个一两招，也算是能给自己换回些颜面了。想到这儿，虎头摆好了架势，手里的刀就出鞘了。他这把可不是什么便宜的铁片，那是真的宝刀。这刀身是黑色的，又轻又薄，却还能削铁如泥，挫骨如切肉一般。虎头还就不信了，对方不过是个书生的样子，手里的剑也是那般的细。难道，还能和他的刀不相上下吗？待他先断了那人的剑，再让他跪地求饶！

只可惜，虎头想的，终究只是想的。

“废铁。”

顾念不过是飘身而下，自己手中的剑是什么质地，他自然最是清楚。这一下，连剑都未曾出鞘，不过是剑气就已经足够了。

虎头才想破口大骂，可手里居然一轻。他有些不敢置信，扭头看了一眼。自己那刀居然已经生生断成了两节……这可是黑钢的刀啊，这花了他好几两金子呢！这…这这，怎么跟黄瓜似的，说断就断了啊。而且人家剑都没拔出来，这…这人到底是什么来头？！

“哎？这…这人好眼熟。”

“嗯？怎么？你见过？谁啊？这么了得。”

“白头发…白…白头发！这是西泠家的杀手白发啊！他手里的，可是连剑冢都出不了的绝世之剑啊！哎呀！快跑！快跑！！”

“不是…哎！他居然这般厉害，那我们还跑什么呀！这虎头这会指定是栽了，你怎么慌乱成这般摸样，像是有恶鬼催命一般。”

“是啊是啊！真的是恶鬼啊！这白发是近日才起的人，那功夫简直出神入化，再加上那把剑，足以打几百个虎头了。可……可他性情孤僻、冷血弑杀、看不顺眼的、近身的，都得死！还看什么！赶紧跑啊！”

“快跑快跑！杀神来了！杀神来了！”

“快跑啊！快跑！”

虎头愣在哪儿，看着那一头白发，和一双冷得什么都没有的眼睛。他现在可真的只有一个念头，自己怎么惹了这么一个煞星。断了只手那还是小事，要是命都没了，那才亏得慌。

顾念皱了眉头，看着方才还吵吵嚷嚷跟集市似的地方，这会儿居然顷刻就空了。除了自己眼前的这个人，其他的居然一窝蜂的就跑光了。

顾念摸了摸下巴，有些疑惑。自己何时，这般怕人了？

虎头就在那儿站着，一动也不敢动。生怕自己动了，这位大爷就不高兴，然后一剑活劈了自己。他这吓的呀，心都快跳到嗓子眼儿了。额头上的汗，那是止也止不住，腿脚都开始哆嗦了。如今江湖里，还有谁不知道杀神白发啊。就怪自己瞎了眼，这人住店的时候，他怎么就没看清楚呢。要知道天字一号住的是这位，给他十个胆子、一百个脑袋，也不敢去做这样的事啊。眼下可好了，自己这点身家性命，今日休矣！

“前几日，有皇榜记得么？”

“啊？”

“啊什么啊，皇榜！记不记得！”

“记…记得，记得！”

“治的，是谁？”

“啊？”

唰的一声轻响，那剑已经出鞘，虎头就觉得自己脖子上一凉，差点就这么厥过去了。

“是谁？皇帝的哪个妃子，叫什么！”

“叫…叫叫。”

剑又近了一些，虎头的脖子往后缩的都要折了。

“叫淑妃！叫淑妃，本名是苏慕言！叫苏慕言！”

脖子上的剑忽然就没影了，连带着那个人也一起没了。虎头一下子瘫坐到地上，傻傻的看了一眼天字一号间，不禁吓得哭了出来。

“祖宗啊，这个祖宗怎么还住啊！”

虎头在栏杆那儿坐了好久，久的天都黑了。才缓过劲儿来，幸好自己听过人家的闲聊，知道那淑妃的名字，不然，今日……他就归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