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地方的地契不是你的,别人走走又何妨。今夜你是怎么了?这般暴躁,明知道伤我无用,却还是心不死么?”
“你总有弱点,是人,都会有弱点。只要他日我找着了,不怕弄不死你。”
前提……这个…是人的话。
我认识这个通天阁阁主,也纯粹是个意外。从西泠家剑冢出来的时候,外面已经物是人非。我拼着粉身碎骨的危险,来了大漠。在大漠,遇见的第一个人,就是他。说起来,这个人很是奇怪,也不知,他的脸是不是真的这般见不得人。不管是穿衣、睡觉、吃饭、杀人,都要带着面具。从未见过那面具之下的脸孔,只知道,光瞧着那张唇,也一定是个美人。
我与通天阁曾有过交易,甚至不止一项。可这个人,却从未对我收过什么代价。我听闻通天阁阁主是个久活成精的妖怪,专门吃人的寿数。可这……能办得到么?
“你瞧我做什么?”
“我听说,外界传言,通天阁阁主是个精怪,吃人的寿命,然后自己像千年王八一样,不老不死。正想着,是不是真的。要不,你摘下面具我瞧瞧,是不是个年轻貌美的小白脸。”
一根银针,破空而来,若不是我出手够快,这根狠毒的东西就扎进我的脸了。
这个人,还是这样。但凡谁拿他的容貌开玩笑,他绝对眼睛都不眨的下杀手。因着这般无聊的理由,死在他手里的……有几个了?几十?几百?我摇了摇头,笑的放肆。不过,我想调戏的,又怎会这样就罢手?
“你也太小瞧人了,这么个小东西,就想伤了我?你当我这血月魔女是白做的么?论毒,你我平起平坐。论内力,你在我之下。论才貌……你老是这么遮遮掩掩,摸不着、看不见,就算没有。所以,论才貌你落我下风。你说说,你都败得这般明显了,怎么还要做无谓的努力呢?”
“魔女么?这名号可是确实的。倒不像是我的,都是外界谣传。”
“魔女怎么了?魔女多好?我想做什么做什么,想杀谁……就杀谁。天王老子来了,我也不乐意给半分面子。你说说,这天下唯我独尊,该有多痛快、多自由?只可惜,我只是个魔女……我要的,是那帝位。魔女……女帝…这可是不得了的飞跃呢。”
“你自由自在惯了,招摇放肆惯了,要那帝位何用?”
“不做什么用,我只是想抢,抢来,然后扔掉。”
通天阁阁主看着她,心神有些摇曳。这个女子,总是这般随性、自由的放肆。她身为血月的头目,却不管任何事。只一条,若是血月中杀手有了麻烦,只要求助,她必助之。哪怕那是违背天德、人伦的事,她也照帮不误。这人,心里怕是没什么天道,有的只是她的规矩。她总喜欢身着红衣,那衣像是血一样艳红靓丽,哪怕是再黑的夜,你一眼,也能看见这个火一样的女子。
一时兴起,她上了苗疆,杀了人家的巫蛊之王。闲来无事,又偷了大漠皇帝的玉玺,拿来压腌菜。一笑间,杀光了江湖落雁帮四十几号人。一怒间,黑发翻飞,月下起舞。这个女子,性情难定。可越是这般,越叫人着迷,移不开眼。
“喂!你叫什么?我们好歹也算是老相识了,总不能一直这么喂来喂去的吧。”
“你不也只告诉我你叫血月?你我都知道,血月并非真名实姓。你自己做不到的事,何必让我做?”
“有理,反正你通天阁消息通天,总有一日会查出来,我倒是不介意提前告知。”
我身下风起,带着一身火红的衣衫,甩开了一段红锦。一起一落,我飘飞到他的身边。一手挑起了他那英挺俊美的下巴,一手游走在他那银质绝美的面具之上。这个人,是一枚好棋子。若是能到手,必可助我夺天下。
“可让我就这么说了,我倒是便宜了你了。不如,你应我一件事,我就告诉你。”
“何事?”
我摸上他的脸颊,只觉得触手升温,见他眼底微微闪烁,我笑得越发得意。一转身,半依在他身上。凑近了一闻,闻到一阵悠悠的兰香。指腹缓缓蹭过他的颈项,却被他一把抓在手里。那双手,滚烫。
“何事?”
“你让我瞧瞧你的脸,我便告诉你,我姓谁名谁。”
“好。”
额?我微微一愣,被一只手臂缓缓抱紧。夜风本就有些凉,这一抱,倒让我暖了几分。他方才说了什么?他说好?不过是一个挥挥手就能查到的姓名,他竟然肯以真容相换?真是……疯了。这可是赔本的买卖呢…这般精明的人,今日是怎么了?
我正在胡思乱想,忽然见到眼前银光一闪,随后是一张美到让人窒息的脸孔,和唇上传来的一阵温热。浓密、卷翘的睫毛。锋利不存温和的剑眉,一双眸子是少有的桃花,瞳孔的颜色,是奇怪的海蓝。这蓝色,像极了天空,通透、广阔。一时间,那双眸子里似乎起了波澜,像是惊涛骇浪,一下子席卷了我。让我有些迷失,迷失在了那一闪而逝,浓厚的温柔之中。
我伸手,缓缓抱住他。随后,一针刺入他的肩甲,一个起落,已站在一米开外。
“难道通天阁都是这般的规矩?强买强卖,占良家女子的便宜?啧啧,就你这张脸,放出去,想要什么女子没有?只要你勾勾手指,怕是好些个都排着队来给你占便宜。怎么就好意思来欺负我?我可是个弱女子。弱女子被逼急了,会咬人。”
“咬人?我还当只有兔子急了,会咬人。”
“恩~兔子也无妨,不过,我可是只带毒、带刺的兔子。被咬了,可不止是疼,怕是还会丢了性命。你还玩么?”
“送命而已,有何可惧?”
我侧滑一步,却还是没躲开他突来的手掌。我腰间被他牢牢禁锢,他一个起落,带我上了一棵古松。这顶上,风大,却异常美。那月亮大得那么近,像是伸手,就能摸着似的。他忽然低下头,在我的耳边轻轻一点。随即,便消失不见,只留下月色中的一抹金黄,那是他的发色,浅浅的淡金之色。妖美异常,如同盛开的罂粟。
“苏慕言,我们会再见。”
我对着那月色,忽然笑了,笑出了泪。多久了,多久没有人这么叫我了。人人只知道我是血月、是魔女。却极少有人知道,我是苏慕言,我是那渊月皇朝消失的淑妃。我是那个,从死里爬出来的鬼。
我坐在松树顶上,盯着那月看。我仿佛看见了许久前的自己,可另一个人影已经模糊得分不清了。那是什么时候?那个温和浅笑、为人弹琴奏曲的女子,是谁?那个为爱断肠,丧子逃亡的,又是谁?
不过四年,已经这般沧海桑田、物是人非。
我摘下松叶,只觉得手上刺刺的、痛痛的。如今,渊月皇朝已经破败、崩坏不过差一个契机。不论那契机是什么,最终,帝位一定会是我的囊中之物。得到,然后狠狠的丢弃。我要践踏那帝王之位,让那些个曾经冷眼看我,曾经伤害我的人,都付出代价。
我握紧了手里的松针,笑得妩媚。
凰栾…凰栾……身为皇后的你,现在好么?你的孩子,长大了,成了大王子。可我的孩子走了,连尸骨都没留下。你欠我的,你这辈子……都欠我的。
凰栾忽然身子一冷,觉得有一双眼睛正盯着自己。本缓步走着的她,顿了顿,又重新走了起来。今日是沧海的生辰,自己这是怎么了,怎么总想起些陈谷子烂芝麻的事。越是这般,她越是能想起那个女子。那个明媚、妖美、迷惑了皇上的女子。那个曾经和自己一同欢笑、在同一屋檐下畅所欲言的女子。
凰栾摸了摸自己的脖子,华丽的衣衫之下,藏着的是一副残破的身子。当年她对那个人下了巫术,那人必是死了,可巫师也死了。那份罪责,就这般悄无声息到了她的身上。
“今儿,准备好了?”
“回禀皇后娘娘,已然准备好了。请娘娘移步偏殿,吃过后,再去宫宴。”
“恩。”
漆黑的屋子,躺着一个人。那是个不过四五岁的女娃娃,身上穿着粗布、嘴里绑着布条。不知是饿了,还是困了,就这般睡在了地上。
凰栾悄悄走进屋子,身后的门立刻就关上了。她伸出手,摸了摸那女娃娃的脸颊,是那般柔嫩光滑。她忽然就张开了口,一口咬在了那稚嫩的脖子上。
宫女们冷着脸,听着屋子内凄厉的惨叫,心里却是冷漠的。死谁都好,只要死的不是自己,又有何妨?她们一早就知道了,这如花似玉、貌美贵气的皇后娘娘,是个妖怪。每过十天半个月,就要吃掉一个女童,否则……那张脸、那副身子就变得丑陋、肮脏,伤痕遍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