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步步的走着，只觉得像是走在了棉花上，脚下虚浮无力。我近了它的身，才发现它龙身上的鳞，像是被人撕扯下来一般，到处都是血肉模糊的一片。它很累……很累的样子。连睁开眼瞧我，都像是用尽了全力一般。

“龙泽……你怎会变得如此？”

它摇了摇头，气喘吁吁。眼底带着我所不知道的温情，它温和的蹭了蹭我，突然张口，呼出一道气，治好了我肩头的伤。我见它身上的白光亮了一下，随即很快就熄灭了。虽然，我并不懂得龙的事，可我却有不好的感觉，心中泛起了酸涩。

“龙泽……你究竟是怎么了？”

“慕言…慕言……你过来些，让我摸摸你的脸，我看不见。”

我一惊，险些要落下泪来。这般漂亮的眼，如同群星一般璀璨夺目……却…什么都看不见了？！到底怎么回事，不过是过了四年，龙泽怎么就变成了这样。我忽然想起皇帝和龙泽之间，难不成……是皇帝做了什么？！

“龙泽，龙泽！你告诉我，是不是那个皇帝对你做了什么？你告诉我，我替你报仇。”

它只是笑着，温和的摇了摇头。它的尾巴，轻轻的扫过我，像是老友一般，搭在了我的肩头。

“慕言……你觉得…这里美吗？”

我不解的抬头看去，眼前哪里还有什么皇宫的景象，这里山好水好，四处漂浮着奇怪的物种，色彩斑斓，天空里挂着一条河，是真正的河。那河水清澈见底，还有鱼儿在其中欢快的遨游。地上却是连绵的白云，远远看去，有彩虹和许多鸟。渐渐的，那鸟近了，却是一只只羽毛色彩亮丽的雀鸟。它们上下翻飞，张口鸣叫，如同仙乐一般醉人。

“这是？”

“这是我的故乡，这是龙乡。我们，都在这里问世。”

我和他缓缓落到云上，跟着它的步子，来到一处山谷。那山谷是奇怪的黑色，山石怪异多变、树木也是奇怪的蓝色。越走，越狭小。一直走到一处缝隙，我侧身通过之后，见了一片别样的开阔天地。那是一处湖泊或者是海，水的颜色是纯净的透明，像是玻璃一般反射着天上的景色。走近之后，我见到了此生难忘的景象。

龙……大大小小、五颜六色的龙。它们有些年纪尚小，嬉戏打闹在一起。有些则成了人形，坐着喝茶对弈。还有些已经成了长者，互相攀谈。一片欢声笑语、和谐安逸的景象。

“这是我。”

我顺着龙泽的尾巴看去，那透明的水下，有一颗纯白色的蛋，就像是一大块羊脂玉一般，晶莹剔透。隐隐能看见其中有东西在动，能听见心脏跳动的声响。突然，我眼前的一个老者倒地，像是死去了，身子化成了水，水又变成了晶石。那晶石透亮纯粹，带着无法形容的美。一眨眼，晶石腾空而起，猛地坠入了水里，刺入了那颗蛋，消失的无隐无踪。不一会，蛋壳碎裂，一条纯白细小如同小蛇一样的龙就出世了。它一出来，离开水面，瞬间就成了巨大的白龙。随后，悬浮在空中，翱翔于天际。

龙，居然是这般诞生的。

随后，画面一转。龙乡成了寸草不生的不毛之地……那透明的水已经干涸，无数龙蛋碎裂其中，里面却空无一物。岸上的花草都已经枯萎了，连同黑色的山石也一块块龟裂风化。再听不见雀鸟鸣叫的声音，再看不见那些龙的身影。天上的河流停滞了，变成乌黑浑浊的样子，鱼儿都翻了肚皮，一条条不再雀跃。

我惊讶的往后一退，却踩到了什么东西。

我拨开云层，低头一看，猛地又退了几步。我脚下的，是尸骨。大大小小，都是龙的尸骨。

龙泽眼底似是有泪，它尾巴一扫，将云雾彻底扫开。这一次我看清了，这地方，入眼所见之处全部都是龙骨。龙骨纯白，森冷的铺满了地面。尸骸之中，只有那条白龙，幻化了人形立在那里。它突然，龙吟起来，里面全是悲伤和绝望。那龙吟响彻天际，余音绕梁。那一刻，那白龙的眼，泣了血。

我扭头，看着身边的龙泽，渐渐明白了。龙乡不知出了什么变故，所有的龙几乎灭绝，而龙泽的眼……也是在那时，成了血红。

云雾缭绕之间，画面再变。那是人类的世界，有几个身穿白衣，脚踩祥云的人嬉笑着从我们身侧飞过。他们手里提着布袋，布袋里似是有什么活物在蠕动。他们进了一间屋子，我和龙泽也跟了进去。

原来那些人大多都是白胡子白眉白发的老者，只有一个是黑发的年轻人，他们聚在一起，谈笑风生、吟诗作对。不一会儿，他们六人，将手里的布袋都放在了桌子上。

突然间，我听见了他们的谈话。

“容兄得的可是水龙？”

“好眼力，风兄得到是金龙呢。”

“那么……司徒兄呢？司徒兄可是费尽了周折，得的怕是什么宝贝。”

那个被叫做司徒的年轻人笑了，打开了布袋，瞬间一条带着血、迷你的龙出现在了他的掌中。那是……我转头去看龙泽，发现它对我点了点头。

之后的对话，让我为之愤慨。这些都是仙人，全都是仙人。他们为了得道，为了飞升，居然联合六人之力，毁去了龙乡，抓走了五行银龙还有龙泽。为了不让别人窥探龙之神力，居然还杀光了龙乡其他的龙。龙泽被打成了重伤，被这名叫司徒的人，当做宝物一般拿来炫耀。

龙泽静静的在我身边，不言。龙尾一扫，画面再转。这一次，是巍峨的宫殿，是贵气逼人的城池。这地方，我怎么看着这般眼熟？直到画面近了，我才赫然看见文渊阁三个大字。这是……这是文渊阁？

我看着那个叫做司徒的人和一个穿着极其富贵的女子在一起，他们赏月、舞剑，看落叶、饮香茗。他们风花雪月，他们情投意合。

然而，皇帝发现了这一切。那女子被硬生生的砍断了四肢，被活埋而亡。而那个司徒，则为求心安，将龙泽一并埋入了坟墓。随后，皇帝挖开了墓，企图使用龙泽的龙力。被另一个闻讯而来的仙人，用术法困住了龙泽。那仙人下手太重，杀死了皇帝，良心不安，便将龙泽的血给了那皇帝的后人。

之后……在文渊阁内，龙泽被困了许久…许久。

画面消失了，龙泽静静的躺在那儿，用脑袋蹭着我的脸颊。它什么都没说，我什么都不问。我忽然觉得悲伤，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却怎么也不忍心掉落。它的身体，开始消失……从尾巴，一直…一直到身躯。我抱着它，却感觉不到重量，感觉不到温度。直到它的面容变得虚无，它才忽然笑了。像个孩子，纯真的笑了。

“慕言……你来了。真好。”

它就这么消失了……只留下一个碧色的石头。

“你没事吧？能走吗？快走。”

我不记得是怎么离开的皇宫，我也不记得允季最后跟我说了什么，我不记得皇帝、不记得文渊阁。只记得，龙泽……死了。原本，龙死之后，有大能者，可重生为小龙，重新存活。但，必须去往龙乡的六道镜湖之中。可如今，龙乡已毁，六道镜湖之中也再无存活的龙蛋。所以…龙泽，就只能……这般死去。

我握着手里的东西，此时此刻才敢放声大哭。是我，是我不好，分明答应了去看它，却晚了四年。是我，若不是我去，它兴许还能硬撑一口气，虽说活的不好，可好歹也会是活着的。是我不好，若是当初，我没有结识它，那皇帝……也就不会利用它。

允季不作声，立在一旁，看着这个几乎悲切的女子。难怪师兄明知此处有龙气，却不闻不问不报。怕是……为了她。

“是你们…是你们这些仙人毁了龙乡，是你们残害了它们……是你们，分明是你们将它禁锢在此。你……允季，你为何还有脸站在这里？你们仙人，难道不知羞耻，铁石心肠？！”

允季不语，任由这个女子在身上捶打，任由她的泪落在自己的衣襟。虽然，他未曾看见她看到的景象，可也猜得出大概。是仙人毁了龙乡，抓走了五行银龙和这条白龙，又因缘际会，将龙血留给了皇族后人，并将白龙困死在皇宫。所以，师兄……什么都不说。怕是师兄已然察觉，那名带走白龙的仙人，那布下困龙索的仙人，全部都是五绝一派的。

他轻轻的环住了眼前的泪人儿，心……第一次疼了。

那天之后，我再也不愿见到允季。虽说，并非是他害了龙泽。可我还是忍不住迁怒于他……我将龙泽留下的东西挂在脖子上，时时看。

到很久很久之后，我才知道，龙泽留下的是它的魂魄，也就是龙魄。而我也不知道，这龙魄会为我招来杀身之祸。也不知道，龙魄竟是我最终唯一的出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