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单的草席、一辆破旧的车马,一些白色的锦缎。这就是洵贵人最后得到的东西,大概不过百十两银子。我皱眉,看着蹲在身边的三皇子,隐隐有些担忧。若是这个孩子自此一蹶不振,那我可就得想别的法子了。
“姐姐,消息……可靠吗?”
他小小的,蹲在哪儿抱着自己,看不见脸上的表情。
“自然可靠,不过眼下没凭没据,你可千万不能随便说。要知道,那人可是当今皇后娘娘,若是……若是随便说,我们全族的命,可就都没了。”
“皇后……呵呵,这仇,我一定记得。”
那小小的人站起身子,眼里怨恨的精芒让我为之一阵,我欣喜异常。单凭这眼神,我就知道这个棋子绝对不会让我失望。他现在还小,无权无势,朝中没有支持。再者皇帝还在世,此刻他还是韬光养晦些好。让皇后跟兰妃斗,斗出个结果,再培养党羽也不迟。
我正低头想着事情,没注意自己左侧的衣裙被那只小手拉住。我笑了笑,牵过他的手。却发觉,他手冰凉,整个人抖得像飞絮。他眼眶里委屈的全是泪,却死死咬着嘴唇,不愿哭出来。
这一刻,我心里……有些动容。可这份动容不过是转瞬即逝,若是没有我……他这个三皇子的命,比狗都不如。
我拉着他,跟着太监宫女,一路撒着白花,送洵贵人最后一程。我默默的走着,不愿多话,也不多看。虽然我脸上易着容,可皇宫这种地方,还是小心使得万年船。我低着头,是为了避开别人的眼目,这三皇子倒当我是在伤心。自己都哭成个泪人了,还不停的安慰我。
“姐姐放心,只要我在,以后一定没人欺负姐姐。”
“嗯,好,姐姐信你。”
一路,无乐声,只有洋洋洒洒漫天的白花。宫里该吃的吃,该喝的喝,无人为洵贵人哀悼。连一个,都没有。好歹,我也算是和她相识一场,就一路陪着送葬的,一直到了宫门口。
“三皇子,您不能出宫,没有皇上的手谕,您得留在宫里。”
“可那是我的母妃!”
“小的明白……可皇命不可违啊,还请三皇子不要为难小的们。”
他咬着牙,倔强的不肯离去。此刻他还不能闹出什么来,皇帝的宠爱虽不是至关重要的,可也决不能让皇帝觉得这个儿子会忤逆他。这就是皇家,一个连至亲离开,都不能相送的地方。我拍了拍他的头顶,伸手掰开了他攥紧的小拳头。
“你若是放心姐姐,姐姐去送你的母妃,可好?”
“可是。”
“你可答应过你的母妃,不能这般任性。我知道,你想同去,可这是皇家,你的父皇没有应允你可以同去,姐姐也没法子。你且放心,姐姐一定会送你母妃的,若是落了葬,一定给你捎个消息。日后,到了时日,也会上坟祭拜的。”
“那……好吧。”
我跟着车队,一路出了宫门。也不知怎么了,我忽然就回头,看了一眼。那个巨大的宫门正在一点点的合上,相比之下,那孩子的身影显得那般渺小。他身子不好,如今又是寒冬时节,风这般大,这个小小的身影还是固执的不愿离去。他就那么看着,一直看着,直到宫门封闭。
我转过头,摸了摸车马中的棺材。三皇子……你且放心吧,我应下的事,就必定会做到的。洵贵人,日后若是可以,我也一定会护好三皇子。
“倒是未曾想,你会真的一路陪同。”
“怎么?我也是个有感情的人,好歹跟她相识一年多了,送送怎么了。”
“那……我陪你一同前去吧。”
我扭过头,奇怪的看着允季。不是……我跟这个洵贵人算是相识,那送殡还说得过去。他呢?他跟人家一面都没见过,他跟着瞎起什么哄。
“你跟这个洵贵人根本就是陌路,你送什么?”
“我送你。”
“呸!老娘还没死呢!”
“我说……路途遥远,恐路上你太过烦闷,所以,我来送送你。未曾说你……死了。”
我一把摘掉他的面具,果然看见他眼底弥漫的浅浅笑意。这个人……可恶,腹黑的不行。我看着他,看着他那么淡淡的笑。忽然,心底蔓延了思念,那份思念压了许久。顾念……我记起曾经我看过的一段文,文里说,有一种人,他就是你的阿司匹林。他对你无微不至的好,把你宠上天,这些都像是毒药,让你沉迷吃醉。可一旦你离开了,那他的副作用怕是会跟着你一生一世。无论……再遇见谁,始终心里都有他的影子,都会与他做比较,然后……再无法爱上其他人。
“你在想谁?”
“啊?”
眼前的人忽然就凑近了,允季的眼里闪着光,很夺目很刺眼。我骤然推开了他,往边上侧了侧。
“没想谁。”
允季不言语,只是摸着自己被推开的胸口,觉得……有些疼。见她微微咬着唇,撇开头不看自己的摸样。便伸手,去握住了缰绳。一路,无语。直到天色微暗,两人才投了客栈。
“通天阁不是很忙么?怎么你这般空闲。”
“与你一般,甩手掌柜。”
我喝了口酒,暖暖身子,不屑一顾。甩手掌柜怎么了,甩手掌柜才最好呢。懂得用人,会放手,才是高能的领导人。正说笑着,忽然门外进了几个黑衣人。他们穿的严实,恨不得连头也一起裹进去。这些人进来的时候,我已经起了疑心。这些人虽然穿着像是江湖人,可步履之间、吐息之间,都是大内密宗的功力。宫里的人,到这儿做什么。我留心着他们的一言一行,发现这些人几乎不开口说话,只是互相之间,比着手势。难道……是一群哑巴?我想了想,也不是全无可能。做主子的,最怕下面的人出卖他们,所以,提前割了舌头预防,也不是没有可能。
那群人吃完喝完,就急匆匆的走了,一刻也没有多加停留。看来,并非是冲着我和允季来的。我放下心来,安心的喝酒吃菜。
“慢些,莫要醉了。”
我摆了摆手,打了一个饱嗝。
“想喝醉我?只怕来十个你,也是不够的。”
“哦?”
酒过三巡、茶饭已凉,我看着桌子上已经倒下的人,心里暗暗的笑着。都说了我酒量好,不信……我有什么法子。这个人,哪怕是醉了,都这般好看。好看到店小二,动不动就来收一回桌子。我这眼门前的桌子上什么都没了,擦的都光亮了,他还拿着抹布来回抹。
“好了,小二,帮个忙,扶这个客官回房。”
“好咧!”
我偷笑着,看他被店小二带走。随后自己踱着步子,回了自己的房间。洗漱之后,我开着窗,吹着夜风。看着天色如同是静逸的河水一般,不禁叹了口气,想起了那个如同阿司匹林一样的男人。该不会,这辈子……我心里就只有这么一个人了吧。那怕是……要孤独终老了。
“夜色如此美,美人为何叹气?”
我一惊,悄无声息往后退到门口,眼前这个人蒙着面,可眼睛却看着眼熟。他翻身进来,揭下了黑色蒙脸的布。我一见是他,立刻翻了翻白眼。
这个人轻功若说世上第二,怕是无人能说第一了。不过论起功力,那可只是个中上游。这人就是名满江湖的采花贼,叫欧阳泽。长了一张坏男人的脸,干着坏男人的事。正正宗宗,渣男一个。
欧阳泽邪气的笑笑,伸手却被那个女子避开。他倒是难得埋怨自己,若是武功绝世,这个女子不就是自己的囊中之物了?可惜了,可惜了。这个女子通药性,知药理,自己手里的那些东西,只怕拿她一点办法都没有。哎,放着这么一个美人,却得不到,当真让他心伤。
“血月离了城,怎么也不知会一声?这偏僻地方,来做什么?”
“来送殡的。”
“哎呀~是谁死了,还能劳你的大驾?怎么没穿孝服,人人都说要想俏,一身孝,我可真想见识见识。”
我躲开他伸过来的手,却不想他脚下微微一动,瞬间飘到了另一边,脸颊还是结结实实被他摸了一把。我不禁有些气恼,瞬间出手,让他那爪子脱臼。
“哎哟!好凶……人家可是专程来看你的,你竟也舍得这般对我。”
我恶寒的抖了抖身上的鸡皮疙瘩,要不是这货是采花贼,我一定以为这是个GAY。
“嘎查。”
这一次不是我出手,我只看见一丝银色从门外刺进来,不过是呼吸间,就断了那欧阳泽的手臂。欧阳泽虽然全力避开,却还是着了道。我看着身前忽然多出的人影,有些奇怪。
“允季,你不是醉了么?”
“嗯,醒了。”
“好快!”
欧阳泽这下子伤的不轻,美人身边何时多了个黑面神?功夫这般好,当真讨厌……他伸手捂着胳膊,一矮身,就飘出了窗外,不过几个起落,就没了影子。
我拦住要追出去的人,笑了。
“别追了,那是欧阳泽,你追不上的。”
“未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