肃敬铮和凰栾的事情，让我烦恼了很久。虽然作为一个把柄，我并不一定要知道全部真相。可威胁凰栾的同时，我不希望也成了肃敬铮的威胁。

肃敬铮如今是将军是王爷，要见虽然有些复杂，可也不算太难。

我找翡翠帮了忙，大约也就半柱香的时间，我就如同现在这般，坐在肃王府了。说起来，我认识他这么多年，他的府上我还是头一回来。只是这第一次来，居然还是这样偷偷摸摸来的，连见面礼都没有备下。幸好，幸好老王爷今日并不在府上，否则，一定觉得我这个人，一点礼貌都没有。

我问了问府里的下人，他们说老王爷不在府上多日了，说是云游四海去了，带着老福晋一起去的。这个老爷子真是一点闲事也不愿意管，自从他辞官之后，几乎就没在渊月国里住过几日。一天到晚的，神龙见首不见尾，也不担心他的儿子女儿。

我品着茶，等着肃敬铮下朝。

想起今天早上，翡翠的手艺，顿时背脊有些发凉。易容之术我是有听闻过，甚至也尝试过。不过，看见真的人皮面具，还是头一回。翡翠有个红木的盒子，也就是首饰盒的大小。里面是一张张，用特殊料子包着的人皮。那料子大概是浸泡了福尔马林之类，或者是别的什么神奇药水。反正她打开料子的时候，那人皮面具，还跟活着的一样。非常惊悚的一个画面……我看的真切，那是一张普通女子的脸，可仔细看起来，与我的脸居然有三四分的相似。

人脸的特征其实完全不同，但相似的还是能找到的。可我这张脸，我清楚。因为太漂亮，所以找相似的，是极其困难的。而且听翡翠的口气，这张脸皮她都找了好些年。所以……从一开始，月清秋就有利用我这张脸的意思。如果当初，我没有答应帮那个所谓的忙，很可能，他会让翡翠直接把我的脸撕下来。这个男人……果然可怕。

有了人皮面具，之后的事情也算是简单了。翡翠通过高超的化妆技术，几乎就是一瞬间的事情，一个和我有七八分相似的女子，就站在我的眼前了。我盯着她，心里七上八下的，那种感觉就像是你看见了另一个自己一样诡异。

说起来，这个翡翠连身形都和我很相似呢。

月清秋也许早就想好了代替我的人……这是准备了多久，难道在第一次见我之前，就已经全部安排好了？

想起易容之后的翡翠，想起月清秋，我就浑身不舒服。

“你……怎么这个打扮？”

“为了方便嘛，得了，别介意别介意。我好心好意从宫里冒着生命危险来看你，你家侍从居然只舍得给我泡茶喝。”

“你自己贪吃，别埋怨别人。”

肃敬铮话虽这么说，可还是吩咐了下去。让人准备了一些糕点和果盘。她今日，怎么会到了自己府上，有何事？

我早上起来就各种忙东忙西，本来午膳可以多吃些的，可翡翠老是顶着一张我的脸，她这么在我面前晃来晃去的，我哪有胃口吃啊。到了肃王爷府邸，一直都在喝茶，这会儿真是饿的前胸贴后背了。也顾不上什么了，先吃东西要紧。

“如今你已经是淑妃娘娘了，皇上的妃子若是这般的样子，传出去会让人笑话。”

“这里就你和我两人，谁传出去？你么？要是真传出去，你这个家伙也要倒霉。你说宫里的娘娘好好的，皇宫里不待，乔装打扮，跑到你的王爷府来找你。你说，这传出去，谁会比较倒霉？”

“你依然是这般牙尖嘴利。”

“你依然如此笨嘴拙舌。”

“彼此彼此。”

“客气客气。”

我们俩相视一笑，这感觉似乎就像是当初。我恍惚间，还以为自己就在碧落书院，还以为，一切都未曾改变。

“你今天来，有什么事？”

“我……有点要紧事。这事，可能需要你的回答。当然，如果实在不愿意，也可以不说。我说的都是实话，今日你我所言，涉及你的身家性命，所以万万不能随意对待。宁可你不说，也绝对不要说谎。”

“好。”

我深吸了口气，盯着他的眼睛。

“那夜，你是否留宿与皇后娘娘宫中？”

他的眼底闪过一丝阴霾，脸上却微微有些笑意。若非很熟悉他的，一定会以为这个人脾气很好。可其实，他这是真动了怒了。那么，这事，属实了。也就是说，月家在皇后娘娘身边，也有人。而且，一定是个能深得皇后娘娘信赖的人。符合这个条件的，我只能想到一个人，李嬷嬷。

可是……李嬷嬷不是从小跟着凰栾的么？难道，那么久以前，就已经……太可怕了吧。

“你问这话……何意？”

“你只管回答，不要多想，你只要知道，我不会害你。”

“慕言，这……与你无关。”

“那，就是了？肃敬铮……你疯了吗？那是后宫，那是皇后！！”

他的沉默，似乎……满是心酸。可这一刻，同情……不能救命。

我冷了脸，清了清嗓子。

“你实话说，你和她……有没有？”

“有。”

我为之气结。这个人，这么大的事，居然就这么认了？不过，这份气魄、坦荡……我佩服。

“那……那孩子？”

“我不知情。”

那……就是凰栾疯了。我看他低垂着眼眸，一双手紧紧握着拳，指关节发出可怕的声音。他的身子，似乎正在发抖。也许，他之前不知道，也许他之前还在自欺欺人。可今日，我这么问，他再没有骗的理由了。他不得不面对，面对他爱的……利用、欺骗了他。我忽然觉得自己，如此残忍。一时，不知所言，只能呆呆的看着他，担忧着。怕他会否一时冲动，做出什么傻事来。

“你知道了什么？”

我张了张嘴，却忽然什么都说不出来。我知道了什么？我不过是从月清秋那里，知道了些皮毛。我没有亲眼所见，也没有亲耳听到。不过是一些无端的猜测，我居然就跑来，以这样的语气，来伤害这个人。如果……如果凰栾并没有利用他，一切都不是我知道的样子，那我……该怎么做？眼下，他的伤、痛，难道可以抹去，当做从未曾发生过？

苏慕言……你居然如此残忍。

“不论你知道了什么……从哪儿知道的。我肃敬铮只求你一事，闭口不言。哪怕日后，东窗事发，也求你，莫要落井下石。我肃敬铮一生孤傲，我视你为友，今日便求你一次。你与她，如今并非你死我亡的局面，不必如此。若是你肯，我肃敬铮此生愿为你所用。不计得失，不问对错。”

我心下震惊，瘫软在椅子上。口里的糕点，没了味道，茶水也失了温度。他肃敬铮为了凰栾，居然肯如此。他此刻应下的，或许就是他此生应下的。他是真的，爱着凰栾。无论那个女子如何，哪怕她没有这般爱着，哪怕那是皇帝的女人。哪怕那个女子带来的，只有危险、阴谋、利用和蚀骨的伤痛。可他……依然…飞蛾扑火。

“慕言…你知道，你和皇上并不全是因为凰栾。”

“我知道。”

“那他日，你登上高位，可否为我，留她一命？”

“好……肃敬铮，我不会问你是否值得，可你，该问问你自己。”

肃敬铮见她离去，只能苦苦的笑着。

他怎会不知？那是皇上的女人，不论皇上对她如何，她都是后宫正主，她是皇后。她是这一辈子，都不能再想的女人。他知道，都知道。可心里刻着的人，只有死，才会停止。那一夜，他不过是想偷偷看一眼。却被她落叶飞舞的身姿，定住了，忘了躲避。

她始终是那般，夺人眼目。她的明眸皓齿，那一颦一笑，如同毒药。

他知道，她不快乐。他知道，她过得辛苦。他知道……那一杯满是药香的酒。可她端来的，哪怕是毒，也不忍拒绝。他醒来时，没有惊慌、害怕。有的，只是宁静。

她如同一个孩童，闭着双眸，睡梦中，她憨甜的笑，让他此生难忘。他在等着，等着那一句话。只要她肯说，哪怕背负污名，此生都要颠沛流离，哪怕会有杀身之祸，他也带她走。

可终究，她是那样的女子。

肃敬铮永远都会记得，记得她悠悠醒转的媚态，记得那如同尖刺一般的话语。

“你走吧，此生，永不再见。”

肃敬铮摸了摸随身配剑，格外留恋那一个并不精致的剑鞘。这是她，寻便渊月国，替他寻来的。若是此生，不能携手，那……他拔出了剑，眼里闪过一丝厉气。那也要，护她此生安康、周全。

我从他的府上出来，心里有些乱。我和他交情不算最好，可这份交情已算得上少有。如今，配天死了，允儿、杏儿死了。凰栾……和我形同陌路。筱妃和上官贵人，不过是利益结盟。友谊二字……说来简单，可我……却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