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里。
沙发上,一张沉睡的苍白容颜,精致面容之上,右眼角一颗鲜红如血的坠泪痣隐隐跳动。他在昏黄的灯光下,面如薄纸,呼吸短促。
突然,一阵闹铃声急促响起。
朱颜猛地睁开双眼,惊坐起,剧烈喘息着环顾四周——光线柔和的落地灯,简约清冷的家具,还有眼前进入屏保的电脑屏幕。
醒了?醒了!
居然醒了,真的醒了!
爆了句粗口,他从沙发上弹跳而起,将家里所有的灯都打开,从冰霜里拿出矿泉水灌了整整一瓶后,在家里每个角落里乱转,几乎有喜极而泣的冲动。定下神来后,下意识的,他习惯性掐向自己的手腕——并未开始用力,触及的皮肤已传来一阵疼。他一愣,低头一看,手腕上的淤青赫然在目。
他愣了许久。
写字桌上手机的闹铃再度响起,他走过去拿起手机,滑去屏面上显示着22点的闹钟设定,将手机扔回桌面,整个人瘫坐在柔软座椅上。三秒钟后,猝然一惊,又迅速抓起手机,瞪着屏幕上显示的时间,心里一层一层泛凉。
1月4日,星期日,22:10。
还是那一天?还是那一天!他睡了多久?那么长的一个梦难道只是一夜南柯之梦?
盯着桌上的梅酒——瓶盖是打开的,没错,那天他打开来喝了一口。椅子滑到电脑前,手搭上鼠标——屏幕保护屏消失,显出之前鼠标定格在某个画面的视屏上。静止的视屏画面是一具惨白干瘪的男尸,其脖子上有两个深深血洞。
朱颜圆睁着双眼瞪着电脑屏幕,瞠目结舌。心里有某种预感越来越强烈,他豁然起身,抓起手机想要打电话给林夕夕。
恰好,手机响起来电铃声。朱颜一看来电显示,微微颤抖的手迟迟没有按下接听键。
铃声停止十秒后,再度响起。
朱颜终于还是按下接听键。顿时,手机里传来一道平和动听的女声:“你好,朱颜。最近几天你都没来诊室,是不是睡眠有所改善了?”
“卧槽!”朱颜几乎把手机摔了出去。
贾医生沉默了几秒钟,依然平和道:“又做了那种梦?”
朱颜哭丧着脸,有些不知所措:“我他妈到底是醒没醒啊!”
贾医生一阵沉默,叹了口气,说:“你还是过来一趟吧。”
朱颜拍打着汗津津的脑门,“我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在梦里怎么也醒不过来,可是我现在好不容易醒过来了,却……好像又开始重复那一天发生的事情。我都搞不清楚这到底是怎么了!我他妈是不是精神分裂啊我!”
那头又一阵沉默,半天才回答:“……我目前唯一可以确定的是你没有任何精神疾病。我从未遇过你这样的……暂且称之为病例吧,也许,有些事情真的是当今的科学尚且无法解释企及的吧。不管怎样,睡眠对一个人来说是非常重要的,你工作压力大,睡眠不好更容易加重心理负荷,梦境过于频繁证明你的脑细胞时刻处于活跃的状态,和没休息也没什么两样了。你今天有空吗?抽个时间过来吧。”
“好,我现在过去找你……”朱颜话音未落,手机传来急促的来电提醒声,“抱歉,可能是局里打来的,我先转接一下。”
“好的,你忙,回头联系。”
接通后,电话那头传来哀怨的女声:“朱颜,这些天我一直在等你的电话,可是你是不是早就我把我忘了?你的心里除了工作到底还有什么?你到底有没有把我当做女朋友?”
朱颜面色“刷”地惨白,冷汗直下,一句话也说不出口,直接将手机扔了出去。
一声闷响,手机摔落地面。
没容他开始任何的思绪,手机铃声又响起,他这一次看都不看就知道来电的人是谁了。
他没有接,直接抓起椅子上的外套,直往门口奔去。打开门,犹豫了一下,还是返回捡起手机,塞进了大衣口袋里。林夕夕的电话一直打进来,朱颜锁上门之后,一面下电梯一面接听。
“林夕夕,你在哪?”
“老大,你怎么才接电话啊?你今天不是休息在家吗?干吗啊你?”
听着电话那头熟悉的抱怨声,朱颜却觉得心中一暖,急促的语气不由缓和了下来:“我问你,你在哪?”
“这么大的雨肯定在家啊!你怎么了?怪怪的。”
“我现在去你家找你,你哪儿也别去,就在家里等我!”不再搭理林夕夕的喋喋不休,他直接挂掉电话,好不容易等到电梯停留在负一层,电梯门一开,即刻冲出,跑向自己的停车位。
车子开在路上,夜晚的天气依然是雷电交加,大雨滂沱。路上车水马龙,十分拥堵,林夕夕家又离得远,等他到了她家的时候,已经将近十一点了。按了门铃始终是无人接听的状态,打她手机也是无人接听。
朱颜急了。忽然想起林夕夕告诉过自己她家里的开锁密码,只是他从来没有独自开过她家的门,一时记忆有些模糊了。试了好几次,最后试着输入了自己的生日,密码键盘才传出“滴”的一声——门总算开了。
“怎么和我家的密码一样……”嘟哝了一声,朱颜走进大门,家里灯开着,暖气也开着,喊了林夕夕几声,却是无人应答。
朱颜纳闷了,才刚拿起手机,屏幕上刚刚好显示出“林脑残”三个字来,朱颜立刻心知她不在家了,一接通劈头就骂:“不是叫你在家等我吗?你死哪去了!”
林夕夕吼了回去:“叫个屁啊!你手机坏了?张队说打你电话一直占线,我出门前打你电话也打不通,我不是发信息告诉你了吗?没看到?”
朱颜扶额,语气软下来:“张队?又出什么事了?”
林夕夕回道:“张队找我们还能有什么好事儿?又出命案了呗!他催得急,我就没等你自己先过去了,你也赶紧过来吧!走的时候别忘了关灯关暖气啊!”
朱颜面色渐渐难看,没好气道:“你倒是挺积极!那么多法医还缺了你不成?你到哪了?马上给我回来!”
林夕夕沉默了几秒,而后手机里传来万分诧异的声音:“朱大法医,你不是被鬼附身了吧?哪次出警你没骂我不够积极不够主动不够速度?我这好不容易光速了一回,赶在了你的前头,你怎么还不乐意了?不是,我……”
朱颜黑着脸打断她的话:“案发地点在城郊小树林吧?”
林夕夕愣了愣,恰巧一记闷雷乍响,吓得她手一滑,手中没握好方向盘,车子一打滑,没来得及踩脚刹,斜斜往前方红灯路口冲出。
“嘭!”
随着一记重物撞击声,车子急刹住,横在了马路中央。林夕夕塞在耳里的耳机线被摔落的手机扯落,随同手机掉在了副驾驶的脚垫上。
朱颜愣了几秒,随即意识到出事了,对着手机叫唤了几声没人应答之后,快速冲出了家门。
林夕夕吓得冷汗直下,开门下车时腿直发软,冒着大雨哆嗦着往车头走去。有一瞬间,天上的雨似乎停滞在空中,街上所有的人事物也有一瞬的停滞,不过也只是一秒钟的定格,仿佛从未发生过。
大雨冲刷着林夕夕冻得苍白的脸,她怔怔四处搜寻着,却发现什么东西也没撞上——更别说是人了。她长吁了一口气,一颗悬着的心落了回去。转身往车头看去,一颗心立即又吊到了嗓子眼。她瞪大着惊疑的双眼,呆呆盯着车头明显凹进的破损之处。
明明撞到了什么!
她再次慌乱地搜寻着四周围,茫然不知所措,四周不断响起的喇叭声惊得她的心脏一晃一大跳。她慌忙冲到临近的那些车子旁,逮住人就问:“你们有没有看到我撞到了什么?有没有?”
所有人都以一种“撞见神经病”的眼神看着她,都说什么也没看见,催促她快点把车开走,不要挡道。
她满面惊疑回到车上,浑身雨水滴答,冷得直发抖,但无暇顾及,重新启动车子,急踩油门,疾掠而出的车轮溅起了大片大片的雨水。
朱颜的车子在郊区小树林的小道上急刹而住,险些撞上林笑车子的尾巴。临下车时,他瞟了一眼汽车显示屏上——时间依旧是晚上十一点半。
雷鸣不断,雨势渐小,乌云消散,雨丝如细帘,圆月如玉,月光似薄纱。目及之处,树林里灯火如昼。林子边上停着许多警车,不断有警员进进出出。案发现场早已拉起了警戒线,朱颜黑着脸未搭理任何人,径直越过警戒线,往林子深处奔去。
“林夕夕!”朱颜一路喊着林夕夕的名字,周围的警员都觉得诧异,给他指了方向。
不需要人告诉,也不需要案发现场浓烈的血腥味的指引,朱颜眉头皱也没皱地大踏步往前走,仿佛他的面前自有一双隐形而冰冷的手牵引着他向正确的方向而去。
张警官一见朱颜到来,看着他略显狼狈的样子,怔了怔。
朱颜两手空空,别说是勘察箱,就是口罩都没有带在身上,他望都不望一眼泥地上的死者,强行拉起蹲在死者旁边的林夕夕,迅速上下打量了她一眼,确定她平安无事之后,立即往林子外拉拖。
林夕夕觉得莫名其妙,却不忘将已经污染了的手套避开朱颜,咋呼道:“我说老大,你发什么神经?怎么淋了一身雨?天气这么冷,你会感冒的!”
很快,朱颜把林夕夕扯到了两人的车子旁,从自己车上取出一个干净的物证袋递给林夕夕,闷声道:“脱掉。”
林夕夕的黑框眼镜镜面已经被雨水打湿,朦朦胧胧看不清朱颜的脸,“那边还没结束呢……”
朱颜打断她的话,一把扯下她头顶上的防护帽扔进物证袋里,“不缺你一个。马上处理掉污染物跟我走。”
“到底出什么事儿了……神经兮兮的……”林夕夕一面不满地嘟哝着,一面脱掉身上的防护装备。等她将污染物全部扔进物证袋封好之后,朱颜早已打开自己的车子后备箱,等她将物证袋放进污染物收纳箱之后,递了一瓶免洗酒精消毒液给她,扯着将她塞进车子副驾驶。
启动车子的同时,朱颜瞟了林夕夕一眼,皱眉道:“不是搭建了临时遮雨棚保护现场吗?你怎么还从头到脚都湿透了?中途通话时我好像听到你撞到了什么急刹车的声音,怎么回事儿?”
林夕夕将洗手液扔向后座,打开面前的格子取出一盒纸巾,先把眼镜擦干净后,胡乱地挫着头发,说话时眼里透着残余的惊疑:“我也想知道怎么回事儿啊!我跟你讲,简直太奇怪了!我明明撞到了什么!车头都凹进了一个洞,但是下车一看什么鬼都没有……鬼?妈呀!”林夕夕忽然满面惊恐抱住朱颜,“会不会真的撞鬼了……”
方向盘一偏,车子自然也随着偏向一旁。朱颜翻了个白眼,踩住刹车,一把揪住林夕夕的马尾往旁边扯开,斥责道:“坐好!你现在好好听我讲一件事……”
“疼啊!”林夕夕头皮被扯得生疼,待朱颜松手,哀怨地将头发散开,揉了揉头皮,横眉竖眼道,“干吗?看你一副便秘的样子,该不会也撞鬼了吧?”
本已渐小如丝的雨忽然又开始变大,哗啦啦从天直冲而下,四周的一切开始变得影影绰绰。
朱颜不得已放慢了行车的速度,开启了雨刷和前后雾灯。他斜瞪了林夕夕一眼,并未理会她的玩笑话,自顾沉声道:“我最近重复着做一个同样的梦。”
林夕夕不以为然:“这不是经常发生在你身上的事情吗?你还没习以为常?”
朱颜摇摇头,声音显出了深深的疲倦:“这次不一样,虽然也是梦见清朝,但是这个梦特别长,是我那个从小到大一直重复的梦境的……怎么表达啊!”说到这,他又狠狠爆了句粗口,“续集!对,续集,就像你看的清宫剧,产生了后续的故事,特别真实,就好像……穿越了。”
林夕夕一愣,盯着朱颜看了许久,满脸透着忍俊不禁:“我的亲妈呀!我没听错吧?这种话居然会从你嘴里说出来!完了完了,我不该逼着你陪我看清穿剧的,现在都把脑子看傻了。”
朱颜烦躁地“啧”了一声,没好气道:“我也宁愿相信是自己精神分裂了。但实际上我的的确确在重复着同一个……我都分不清是梦是真了!就是这个小树林,同样的时间,同样的天气,同样的地方,同样的死者,同样的吸血怪物……无论怎么样,最终我都会来到这里,就好像一个早已布好的轨迹,一个死循环,无法摆脱。”
林夕夕一张嘴张成了“o”型,瞠目结舌,半晌才说话:“清朝,吸血怪物,重复的梦境……不就是穿越剧,吸血鬼剧,心理悬疑剧嘛!你这是一锅乱炖啊!”
忽然,朱颜脑仁一阵抽疼,眼前有一瞬的眩晕,他用力晃了晃脑袋,道:“不是穿越!是做梦,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我现在不是已经醒着呢吗?”
“在梦里穿越到清朝?只听说过魂穿,没听说过梦穿……”林夕夕挠着脑袋瓜,漫不经心道:“哎呀,只是个梦啦!现在醒了不就好了吗?你还担心什么?”
朱颜急道:“醒是醒了,但是又开始重复了啊!案发现场的命案!所有的一切,全都一模一样!”
林夕夕擦着毛呢外套上的雨水,擦着擦着发现根本就擦不干,索性将外套脱掉扔到后座上,继续擦拭并未完全湿透的白色毛衣,嘴里喃喃道:“你不是一直都会做重复的梦吗?这一次为什么会这么紧张?”
朱颜头疼不已,“这一次和以前不一样,以前的梦不会出现在现实生活中,但是这一次梦里的场景、人物、事件全都出现在现实中,就像演戏一样,所有的东西都照着剧本走。”
林夕夕眨巴着双眼,诧异道:“你不会不知道这种现象在医学上称之为错视现象吧?你之所以觉得梦中发生的事物和现实中似曾相识,是因为大脑的潜意识作祟。你很聪明,思维相对于普通人活跃得多,记忆也异于常人,因此你看过的电视剧、电影之中的场景、情节会深藏在你大脑的记忆之中,你的大脑根据这些记忆会虚构各种各样的情景,因此容易做此类相关的梦,这些梦境储存在你大脑的记忆缓存区当中,当你在现实中遇到类似的场景或事件时,你的大脑皮层会发生瞬时放电的现象,因此你会产生一种似曾相识的既视感。”
朱颜右眼角的坠泪痣隐隐跳动,鲜红的颜色在车灯的照耀下显出了一种近乎诡异的朦胧美。他强忍着越来越疼的脑仁,保持着稳当的行车速度,急促道:“不是似曾相识,是完全一样!这绝不仅仅是一个梦那么简单的事情。一切都是从案发现场开始的,我们必须远离这里,我就不信打不破这个诡异的死循环!”
林夕夕足足愣了十秒才稍稍反应过来,脸色渐渐变得苍白,“你的意思是,在你的记忆中,我也在重复着这个情景?”
“……是。”
林夕夕咋舌:“可是在我的大脑记忆里,这是第一次。”
朱颜沉默无语。
“真有这么邪门儿?”林夕夕沉吟道:“同样的时间,同样的天气,同样的地方,同样的死者,好吧,这些都出现了,那么接下来是怎样?同样的吸血怪物?”
话音刚落,突然,“嘭”的一声巨响!
车子狠狠撞上什么重物之后,戛然熄火。
驾驶座前的挡风玻璃破裂成了蜘蛛网状,四周忽然陷入地狱般的墨黑,瓢泊的大雨突然静止,就像一道道冰柱插立在天地之间,车子四周溅起的泥水如画中散落的碎玉,静止而生动。
林夕夕的额头被挡风玻璃撞破,血还未全然从伤口处流出已经静止不动,她的黑框眼镜斜飞在半空之中,神情定格在惊恐的一瞬间。
朱颜并未受伤,他感觉到在自己将要撞上玻璃的那一刻,有一股无形而强大的力量护着他周身,虽然发肤丝毫未损,但或许因为这股神秘力量,他瞬间头疼欲裂,抱着头闷哼了一声,伸手去扶林夕夕。
“林夕夕,醒醒!”
朱颜的手还未触及林夕夕,眼前碎裂的挡风玻璃突然破裂成一颗颗小圆珠,四下飞溅。他整个身子被那股强烈的神秘力量裹住,将他从空洞洞的车窗前牵引至车外,悬浮在漆黑的半空之中。
忽传一阵阵怪异的鸟叫声,成群的人面鸟从低垂的暗沉云雾之中袭来,成圆圈状盘旋在朱颜四周。
熟悉的场景再度刺入朱颜圆睁的瞳孔,如毒铅般灌进他的脑袋——剧烈的疼痛袭来!
一袭玄色染血长袍破云而出,从天而降,飞扬的银灰色长发,诡异的蓝色瞳仁,左胸前从血肉之中滋生而出的血色幽冥花,以及右肩一只通体玄色的硕大人面鸟。
从他猩红的口中恍惚迷离地重复逸出一句话,似唱非唱,似吟非吟,似泣非泣——幽冥花开,灵魂归来。
“我是幽夜,你可曾记得?”
“我知道你忘却了,无妨,这一次我会让你永生记着我,”末了,似梦呓般迷离念着,“永生——”话未说完,只见他蓝眸突起一阵氤氲,恍惚间变成了血红之色。
朱颜锥心剧痛迅速遍及全身。他怒睁着双眼,双眸深处渐渐透出对宿命轮回的惊惧和不认命的抗拒和决绝。
幽冥花如九头毒蛇张开了血盆大口,无数花瓣如血腥的信子,直扎入朱颜浑身上下的血脉!
雷鸣方歇,天上忽然降落淡红细雨,红雨朦胧了天地之间,而赤红光柱之中,已无人影可寻。
“不、不要——”一声粗喘的尖叫划破了清晨的静谧,朱颜惊而坐起,额头上的汗珠密如细雨。宫莲宫棠闻声匆忙掠近榻前,急得宫鞋也来不及穿上。
宫莲麻利地将帐子挂在了两边床头的金帐钩上,看见朱颜惨白如纸的憔悴容颜时,低呼出声:“皇后主子可是做了什么骇人的噩梦?脸色竟这般难看!来人,快端一碗安神汤来。”
宫棠取了大氅包裹住朱颜单薄的身体,再用帕子轻轻拭去他额头上的汗粒,担心之情溢于言表:“主子别怕,奴才们都在这儿呢!”
朱颜定定心神,转眼打量了四周,震惊地瞪着宫莲宫棠两姐妹,脑子一瞬的空白之后是针扎般的刺疼,他哀嚎一声,一头埋进膝前的被窝之中。
又回来了!
宫莲宫棠面面相觑,不知所措。
杂乱的思绪如钟鼓般一下又一下撞击着朱颜的心头,额头一下、一下地撞击着膝盖,嘴里念念有词:“脑子坏掉了……脑子坏掉了……”
宫莲心里一慌,眼泪就流下了,“主子,”端过小宫女呈上的安神汤,柔声道,“您喝点儿安神汤,想必又是梦靥了,梦都是做不得数的,如今醒来了,一切都好好儿的,主子莫怕了。”
梦都是做不得数的?朱颜扬起头,苦笑不已,扫了一眼床头上密道的入口处,入眼之处是崭新的明黄被褥,又掀开被子看向双脚——净白如玉——哪还有一点血迹!难道密室里发生的事情又是一场虚梦?或者说密室里的事情是真的,关于在现代“醒过来”的事情才是大梦一场?更或者……他本来就是“她”——大清皇后赫舍里氏,关于“现代”的记忆才是一场又一场的虚梦,他只不过是通过梦境“预见”了未来……
揪着乱糟糟的头发,他红着眼挥手,无力道:“你们退下吧,没有我的传召,谁也不许进来。”
宫棠担忧道:“主子当真没事儿?可要奴才传太医前来?”
朱颜摇头道:“不需要,出去。”
宫棠还要再说些什么,被宫莲扯了扯衣袖,只好讪讪住嘴,随了宫莲退下。
朱颜狠狠拍打了几下脑袋,勉强定下心神,照着记忆撩起了床头明黄床幔的一角,见到紫檀床沿上精雕细刻的凤凰双飞浮雕时,内心的寒凉慌乱陡然再升,他苍白的指尖按在墨色突起的凤目上——低沉刺耳的暗门开启声即刻传来,床的里侧连同床褥陷入了一半,现出了一道可容一人进出的幽黑暗道,一股阴森入骨的寒气即刻如毒蛇缠绕侵袭而至,如魔手般掏入他的心窝,一阵刺疼袭来!他慌忙按下凤目,密室的门再度合上之后,他的心口刺疼感即刻消失——真的存在密室!
额头冷汗直流,他喘着粗气,迅速远离床榻,赤着双脚,跌跌撞撞走到外间案几之上,端起安神汤猛灌而下。
密室是真实存在的。那么,他是怎么出了密室回到榻上的?无果怎么会活着被禁在密室里?那发出怪笑的“鬼”又是谁,可是把他带到这诡异梦境来的幽夜?
这里的一切,真的只是个噩梦吗?
穿着单薄的中衣,赤着冰冷的双脚,他失魂落魄走到朱门前,轻轻打开门。宫莲宫棠两姐妹守在门口,一听到动静急忙掀开厚重的棉帘子。
鹅毛大的雪花被凌冽的寒风裹挟着扑笼而至,只一瞬之间,朱颜的发上、面上、身上都沾满了雪花,冻得他瑟瑟发抖。
宫莲宫棠二人惊呼一声,一人搀住朱颜往屋里带,一人着急忙慌奔至内室取衣。
朱颜僵着身子落坐寝榻之上,任由宫莲宫棠披衣端茶伺候,神色恍惚,发了好一会痴,突然抬起头,盯向宫莲宫棠二人,喃喃道:“昨晚你们俩守夜有没有听到什么动静?”
宫棠可着劲摇了摇头,笑道:“主子入睡时安分得很,别说鼾声了,就连翻身都极少!”
宫莲眸中有光掠过,轻声回道:“昨儿夜间一切安好,只是西暖阁那边儿不时传来二阿哥的啼哭声儿,在寂静无声的夜里显得甚是入耳,可是二阿哥吵着主子了?可要奴才去把乳母叫过来问问话儿?”
朱颜捏了捏犯疼的太阳穴,无力说道:“不必了,小孩哭闹本属正常,本宫只是做了个噩梦,与他无关。”说完接过小宫女奉上的安神汤又猛喝了几大口,冲淡了不少口中的干涩感,发了会痴,忽然抓住宫莲的手,急切道,“去取安神药来!全部拿来!”
宫莲惊忧不已,颤声道:“主子已经喝了许多安神汤,可再不能吃安神药了,太医特地嘱咐了,这药不能多吃……”
朱颜额头青筋顿起,低吼道:“取来!”
满屋子的宫人被这一吓,全都跪下俯首不敢出声,宫莲也慌忙倒退,跪在宫人之首,哽咽规劝道:“请皇后主子爱惜凤体!皇上命奴才们务必伺候主子安康周全,奴才们谨遵圣命!”
宫人们皆惊呼:“奴才谨遵圣命!”
朱颜双眼通红,已经失去理智,踉跄着下榻,再度赤着脚循着不知道哪里来的记忆,在角落的紫檀柜台中找到了一个红木药箱,取出其中一个翠玉色瓷瓶,打开瓶塞,昂首往嘴里倒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