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一路往御花园深处疾行而去,一路上偶见夜空中鬼火零星飘荡,伴着寒鸦和人面鸟的叫声,令人心生寒意。
喧嚣声愈近,朱颜惊觉越走越靠近莲池,禁卫也越多。再转过一处假山便可遥见浮碧亭。
突听一阵衣袂翻飞之声刺入耳膜,众人豁然抬头一看,只见重重黑云之下,婆娑树影之间掠过一道黑影,沿着树顶向着莲池的方向掠去。侍卫纷纷高举火把,火光几要照亮了半边天,这才将那黑影的面目照清些许。
朱颜眯眼追寻着那“鬼魂”的踪影,发现那确实是苏想容生前曾穿过的那件浅紫色白芍药白狐领子的斗篷,四周鬼火环视,在夜色中孤零飘飞,魅影幢幢,确是像极了飘荡无主的鬼魂!
鬼火所到之处异香袭来,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极其浓郁的怪异香味儿。
昭妃冷笑道:“苏想容酷喜浅紫,平日所穿衣物几乎都是浅紫色,此物确是像极了为她所有。只是单凭一件会飞的衣衫就断言这是苏想容的鬼魂也实在是愚不可及,夜来风大,怎知不是风吹动的呢?”
未艾在旁微弱搭腔:“可是那一口钟周边跟着许多鬼火……”话未说完已被昭妃一记眼刀吓得住了嘴。
朱颜一声令下:“追!想办法将它拦截下来!”
容若面有难色,但仍旧遵命行事,匆匆领着一众侍卫追踪而去。朱颜和昭妃亦是紧随其后,很快一行人便来到了莲池畔。
忽有森寒夜风阵阵而来,鬼魅紫影一闪,衣袂猎猎竟直往结了薄冰的莲池中央扑去,惊起了一池的寒鸦。甫一触及水面,所有飘荡在其四周的鬼火便都落在斗篷之上,一刹那之间燃起蓝绿大火,紫色斗篷很快被鬼火吞噬,火中传出凄厉古怪的惨叫声,如夜枭怨泣似鬼魅哀嚎,听之令人毛骨悚然!
朱颜睁圆了双目,不可置信地看着眼前诡异的一幕。所有在场的人无不变色,就是胆大无畏的昭妃,抓着未艾的手也在轻轻颤抖着。
一直默默跟随在朱颜身侧的宫棠惊得花容失色,腿脚一软就瘫坐下了,嘴里还念念有词:“果真是闹鬼了……一定是颜贵人回来索要生前衣物……”
朱颜平复心中疑惧,一声令下:“容若,你给本宫好好儿看着这里!不许任何人靠近半步。”
“奴才遵旨!”
朱颜深深望一眼已被焚烧殆尽的紫色斗篷,莲池中央鬼火渐灭,只余凄厉怪叫声,心中的疑窦更甚:“摆驾钟粹宫!”
慧妃早已歇下,得知皇后和昭妃竟在深夜到访,心头忽地一惊,忙在紫玉搀扶下出门迎接。她披头散发,只在白色寝衣之外随意裹上一件天青色披风,大腹便便,孱弱迎风行礼,弱弱道:“未知皇后匆匆驾临,妾失仪了,还请皇后恕罪。”
“快起来。”朱颜蹙眉看慧妃,“怎的脸色如此苍白?别是本宫突然到来吓着你了。”
“多谢娘娘关心。娘娘深夜驾临定然是有十万火急的事儿,妾无妨。”言罢又与昭妃行过平礼。
昭妃慵懒却不失厉色的眸光扫过慧妃高隆的腹部,凉凉道:“慧妃,想必你也是知道近来宫中多有闹鬼传闻,一晃有人说是常答应的鬼魂,一晃又有人说是刚死不久的颜贵人,而今儿晚上皇后和本宫竟然亲眼目睹了颜贵人生前所穿的紫色一口钟在莲池之中被鬼火焚烧殆尽!你是钟粹宫主位,颜贵人随你居住,你可知近日颜贵人寝宫之中可有什么异样?”
慧妃心口狂跳不已,一只手紧紧抓着紫玉一只手抚住胸口,孱弱惧怕的模样我见犹怜,“自从颜贵人陨殁之后,我便命人将她的寝殿暂时封闭,所有东西都是保持原貌,偶有宫人前去清扫也未曾听他们说有何异样。”
朱颜温和道:“苏依尔哈,你不必害怕,本宫从未曾怀疑过你什么。只是颜贵人毕竟随你居住在这钟粹宫,如今出了这样的怪事儿,本宫也只是想进她寝殿中查看一番。”
慧妃苍白的面容勉强挤出一抹笑靥:“多谢皇后娘娘信任。紫玉,你赶紧带皇后和昭妃前往颜贵人寝殿。”
正如慧妃所言,苏想容的寝殿确实是被打理得纤尘不染,只是空无一人,地龙没有燃烧,暖炉之中也是空空如也,一室显得阴暗森冷,一阵夜风吹来,令人不寒而栗。有三两寒鸦停落在地板上,门一开便呼啦一下飞出去了。
紫玉吩咐宫人掌灯,数许烛光晃荡,倒也还能驱散些许寒气。
朱颜的目光追随着寒鸦而去,暗自用力吸了口寝殿中的气味——好香。心中隐隐觉得哪里不对,可是又说不上来。
宫人掀起分隔内外间的深紫流光水晶珠帘,朱颜缓步走进内室,环视一周并无发现有什么异样,清癯的目光扫遍殿中所有宫人,道:“谁是颜贵人贴身宫女?”
立马便有着浅褐色宫装的宫女站出来跪下身去,道:“奴才环佩参见皇后娘娘,愿娘娘福寿安康。”
“起来罢。”朱颜温声道,待环佩站起现出了脸面,又将她细细打量一番,“有劳你把颜贵人生前所用衣物全部拿出来。”
“是。”未几,苏想容一应衣物全都摆在了众人面前,除却寝衣,果真几乎全是紫色。宫中规定低位嫔妃不得用深紫,因此她的衣物俱是浅紫,尽数为浅紫相配月牙色、白色、银色,花纹则多数为紫薇、芍药、剑兰,极为素淡清雅。
朱颜留神看过每一件衣物,突然蹙眉问道:“环佩,是不是还少了一件呢?”
环佩神色一慌张,陡然又跪下了,啜泣道:“皇后娘娘恕罪!确是少了一件一口钟,自从贵人出了事,奴才一直顾着伤心,还未得及仔细清理贵人衣物,前夜贵人突然托梦给奴才,说……说她好冷好冷……昨日奴才便想着清理贵人衣物,好给她……给她……”
昭妃长眉一挑,冷笑道:“给她烧过去么?”
环佩慌张之下磕了一记响头,慌道:“皇后娘娘恕罪。贵人托梦情景时时刻刻揪着奴才的心,贵人、贵人的惨死之魂必定是被困在了那冰冷的莲池水中,定是冷得受不住了才会给奴才托梦……奴才本是想着偷偷将贵人的衣物烧、烧给她……奴才违背宫规,奴才有罪!”语毕俯身不起。
朱颜凝眉,道:“那紫色斗篷如今在何处?”
环佩啜泣不已:“回……回皇后娘娘,那一口钟不、不见了……”
朱颜语声已没了温和:“怎么不见的?”
环佩哭着回道:“就在今夜戌时过后,奴才悄悄从贵人寝殿中取出一口钟,到莲池附近一处僻静的地方,正想点火烧掉,可、可谁知……身后突然传来神鸟的怪叫声儿,奴才吓得手一抖,一口钟就掉在了地上,又隐约看到浮碧亭那边有鬼火,吓得转身就跑……”
朱颜听到这面色才稍有缓和,问道:“因此一口钟便遗落在莲池附近了?”
环佩垂首道:“是的,皇后娘娘。奴才知错了,奴才再也不敢了。”
“起来吧!”朱颜挥挥衣袖,“本宫念你思主心切就不责罚你了。人都去了,再留这些个东西只会徒惹伤怀,本宫准你把这些东西都烧了。”
环佩几不可见一怔,再度叩首,喜极而泣道:“谢皇后娘娘恩典。”
午时,朱颜正命人备上一桌子丰盛佳肴,一室香味缭绕,小桂子跪在饭桌前面如死灰,饿了几天本就有气无力,被这饭香味勾得更是饥肠辘辘,饿得直冒虚汗。
“皇后娘娘,奴才……奴才真的什么也不知道啊!”
朱颜给宫棠使了个眼色,宫棠会意颔首,旋即用银箸夹起一块烤乳鸽不断在小连子鼻子前方来回晃动,笑眯眯道:“好香的肉啊!你想不想吃?”
小桂子两眼直勾勾随着肉块左右移动,只差没流下口水,“想!想……”
宫棠笑眯眯道:“只要你招出实情,这一桌子的菜全都归你!”
小桂子双目发光死盯住饭桌,发了会儿痴,最终还是狠狠垂下头去,磕了一记响头,“娘娘就饶了奴才吧!奴才真的什么也不知道哇!奴才实在不知娘娘想要奴才说些什么。”
朱颜挥手示意宫棠退下,似漫不经心道:“无妨,招不招由得你去。左右小运子也已招了,再叫你来不过是要对一下口供。那主使者是谁本宫如今已是心中有数,你若是也如小运子一般乖乖说出玉佩来源的实情,只要和他的供词一致,本宫不仅会赏你这一桌佳肴,还会恕你无罪。”
小桂子眼中掠过一丝犹豫,也仅仅只是一瞬而过,便惊慌道:“如此说来,小运子与玉佩之事定然脱不得干系,而奴才却真的什么也不知道,既然小运子已经招供,还请娘娘饶过奴才吧,奴才当真一无所知!”言毕,磕头不起。
朱颜面色微沉,眯起双眼淡淡瞅着小桂子,曼声道:“当真?小运子却说此事你二人皆参与其中,这本宫可觉奇怪了,怎么他招了你却是不招呢?本宫再给你一次机会,如实说来!如若不然你让你给死去的人陪葬!”语至最后,凌厉夺人。
闻言,小桂子身子抖如筛糠,竟然嘤嘤哭了起来:“饶命啊皇后娘娘,奴才真的什么也不知道啊!奴才但凡知道一丁点儿内情也不敢不禀报娘娘,奴才、奴才真的是冤枉啊!”
朱颜霍然站起,衣袖一甩,冷声道:“拉下去,再饿个三天!”横下心闭眼听着小桂子讨饶声,耳边传来圆月不安的声音,“皇后主子,他已经饿得不行了,再这么饿下去恐怕……”
宫棠一听立即瞪圆了眼睛:“怎么,姑姑心疼他们?难不成跟他们是一伙儿的?”
朱颜眼神一变,周遭立刻一片静寂。他意兴阑珊扫了饭桌一眼,道:“同样的方法,方才已审过小运子,再审小桂子没想到二人的态度竟然如出一辙,看来将他二人隔离开来也起不到什么作用。二人若无勾结,便只得一人与玉佩之事有关,那么当中必有一人在撒谎,你们从头看到尾,觉得谁更像是在撒谎?”
宫棠和圆月对望一眼,一一摇头。末了,圆月忽然眸色一亮,急道:“主子,奴才若无记错,当主子说出您已知晓主使人之时,他们二人虽都一口咬定毫不知情,但是小运子慌是慌,却从未有过犹豫,而小桂子除却惊慌还有过一瞬的犹豫,这是否说明他曾有过一丝想要招供的念头?”
朱颜回想须臾,沉吟道:“确实如此。如今悬案迟迟未决,太皇太后天天派人来询问,本宫再无作为可真说不过去了。罢了,索性便极端些吧!圆月,你负责看顾小桂子,宫棠负责看顾小运子,继续断粮,每日给他们闻一次肉香味儿,要最香的那种。”
“是,奴才遵命。”
“每日给一碗水,切记,不要真的饿死了。”
朱颜话音方落,安德三急急来报,“皇后主子,大阿哥又不好了,昨儿夜间发大热,碰巧慧妃胎动不安,当值的李太医和张太医恐慧妃足月胎儿出了差池,都守在钟粹宫了,荣嫔怕惊扰到您就没向您禀报,一个人在阿哥所守着大阿哥就这么折腾了一夜,所幸今早大热退了也就没声张,谁曾想这会子又滚烫起来了……”
朱颜早已接过圆月呈上的斗篷一面系上一面往外走去,“荣嫔可真是沉得住气!若是大阿哥有个三长两短的她还怎么撑得下去。这都一个上午了,太医过去了没?”
安德三手臂托着朱颜的手心,追随在后,“张太医早已过去了,只留了李太医在照看慧妃,虽说不合规矩,但是情急之下也只能如此了,这也是慧妃的意思。”
朱颜皱眉道:“慧妃还好么?”
安德三回道:“应是近日即将临盆,胎动得厉害,没听太医说出什么不吉利的话来。”
朱颜颔首,想了想,急忙吩咐道:“小信子,赶紧宣孙太医前往阿哥所,大阿哥的病不可忽视!”一直紧随在后的小信子忙不迭领命而去。
出了坤宁门,早已有步辇静候,朱颜上了步辇匆匆起驾,内心无时无刻不在想着事情,“昨儿晚上的紫色斗篷,你可看出什么异样了?”
安德三怔了怔,不答反道:“这几晚外头只要一有动静主子就往外赶,也不顾着点儿自己的凤体,没得回头坏人没抓着您先给累倒了。”
朱颜揉揉太阳穴,微笑道:“身在高位,自然是万般劳心,我还受得住,你不必为我担心。我只是突然想起这两夜你在见着那些飘荡在空中的紫色斗篷之后也不慌张害怕了,想着你胆子素来也不算大,怎么见着‘鬼’也不怕了呢?是不是有什么发现?”
安德三挠挠头,干干笑了笑:“主子您说那玩意儿不是鬼,奴才就相信那不是鬼,既然不是鬼,那奴才还怕它做什么?”
朱颜闻言失笑:“听听,有人又在这表愚忠了。说吧,你都查到什么?”
安德三满脸赔笑:“果然事事瞒不过咱们聪慧的好主子。”下一瞬忽然正了面色,贴近朱颜,低声道,“奴才照主子的吩咐一直留意环佩的一举一动,确实没人见过她将颜贵人的衣物拿去烧掉。如此说来,这几夜出现的紫色一口钟都有可能还是那日咱们见着的颜贵人衣物,环佩实在可疑,主子可要将她……”
朱颜摇头,低声道:“现在动她,必会前功尽弃。且等等,等时候一到,收网捕鱼!”
玄烨到坤宁宫的时候,又是深夜了。却见皇后寝殿之中宫灯不灭,他一人静静站在院中看,朱窗的明纸上映着一抹纤细单薄的侧影,时而立时而坐,显然是被烦心事搅得坐立难安。
玄烨皱起双眉,到廊下压低声音吩咐圆月:“给你们主子备一盅安神汤来。”
棉帘子掀起,里屋顿有暖意袭来,玄烨内心也随之暖和起来,却见朱颜穿的极为单薄,眉头又不自觉皱起。
“数九寒天的,你穿这么少是想染病吗?”
朱颜回神,面上不自觉露出一丝浅笑:“皇上万圣金安。寝殿中又有地龙又有暖炉,一点儿也不冷。倒是你,近来总是忙到这么晚,外头夜深更冷,有没有被冻坏?”
玄烨伸手在暖炉上烤了烤,面容掩不住的疲惫:“有你在,再冷也不冷了。”
朱颜望着着玄烨毫不掩饰的倦容,心中除却心疼亦觉得暖暖的,想想这前世今生,能够带给他内心温暖安定的就只有林夕夕和玄烨了吧,只是不知道已经失去林夕夕那份温暖,玄烨的又能维持多久?
“来,过来坐下,炕上暖和。”
玄烨笑着走过去,解开手上玄色镶明黄龙纹披风披上朱颜的肩膀,又细心系好了绸带,往炕上坐去,一面牵过朱颜的手,一面柔声道:“看你每日都这般憔悴,鬼火一事只怕很难查吧?”
朱颜眸色黯淡:“我虽心中雪亮,但此事的确棘手得很。这几日夜夜都有紫衣在空中飘荡,衣物一旦落入莲池之中必定为‘鬼火’焚烧,发出凄厉怪叫,我虽肯定是人为作祟,却迟迟想不透个中玄机。”
玄烨习惯性皱起眉头,道:“我不是命明珠随时进宫助你破案么?怎么,他那么聪明能干的家伙难不成还帮不到你什么忙?”
朱颜莞尔:“有大人在固然是好的。只是这两桩案子并非短时间就能查清的,自然是要多费些心神,若是能查出真相还死者一个公道和正义再怎么难都是值得的,怕就怕……”
玄烨轻轻拍着朱颜的手,安慰道:“莫怕,今次我答应你不再给你施加任何压力,你尽管放手去查吧,倘若查明此次的确是那毒妇所为,这桩桩件件的罪恶也够她死个千百回了,刚死了一个,不久之后又会有一个进宫,新人换旧人这样的如意算盘打得是噼啪作响,遏必隆虽看重昭妃,但无奈她多年未有所出,想必老头儿也是等不及了,若来日我将新人扶上高位,昭妃这颗棋子便可有可无。如何权衡前朝后宫我心中有数,你该怎么做便怎么做,就无需多虑了。”
玄烨一番话已是十足挑明了说,朱颜内心已是了如明镜,当下心中一喜,起身一福,促狭道:“多谢皇上,皇上实乃千古明君也!”
玄烨一愣,大笑出声,手稍一用力将娇小身躯带入怀中,“只要朕的皇后喜欢,朕当倾尽所能竭尽所有。”
朱颜不安地挪动着身子,一阵阵的龙涎香钻进鼻子,如游蛇般往心间钻来钻去,“你每日都在乾清宫忙到此时,是前朝出了什么事儿么?”
玄烨好笑地盯着朱颜烧红的脸蛋,半晌都没有要放开的意思,“今年冬天各地连降大雪,湖北大冶、河南开封、江西南昌等地冻饿死者甚众,此等天灾最是叫我头疼,就是命各地方官员开仓赈灾亦是救饿不救寒,冻死者仍是多不甚数。”
朱颜叹息,道:“可我们却能在这暖和的地方衣食无忧。各地方官员除却开仓放粮可还有派赠棉衣棉被?”
玄烨苦笑道:“百姓过多,物资总有欠缺的时候,再加上某些地方官员中饱私囊,拨下的赈灾银两都不知有几成是真正用在赈灾之上的。”
朱颜道:“为何不在每个有灾情的省份都各派一名钦差?如此一来,有钦差监督,方能起到上行下效的作用,各地方官员再有几个胆子也不敢中饱私囊,若还有阳奉阴违者则严惩不贷,以儆效尤,看还有谁敢视百姓生死于不顾!正好也可借此机会治一治那些个腐败之流,以正朝纲。虽说如此一来势必给朝廷再度增添了负担,可是人命关天,一切应以赈灾为先,却也不失为一个方法。皇上以为呢?”
玄烨正听得入神,帝后之间此时宛若一对寻常夫妻商讨家中之事,全无半点君臣之分。朱颜也浑然忘记“后宫不得干政”的大忌讳,兀自接着娓娓道来:“朝廷固然要赈灾,然而遇此灾情,地方的赋税才是灾民莫大的负担。本已颗粒无收,性命堪忧,再无能力赋税,实则减免灾赋方能解实质上的燃眉之急,于灾后地方的休养生息亦是大大裨益。”
玄烨看着朱颜的目光多了一份欣赏和惊喜:“没想到芳儿还是个治世之才,一点儿也不比前朝那些个臣子逊色!实则朕早已下令免除受灾地方灾赋有差,皇后与我真是心有灵犀。”
朱颜接过圆月呈上的安神汤摸了摸盅边温度,递给了玄烨,微笑道:“皇上又取笑我了。皇上治国有道,心中必定早有良策,我不过班门弄斧几句,你别怪罪我涉政才好。”
玄烨哈哈笑道:“你虽为皇后,却也是朕的妻子。朕为帝王,国事家事本也分不开,你身为妻子与自己个儿的夫君畅谈所思所想,为朕分忧,又有何妨?
朱颜这才安然轻笑:“眼下正值多事之秋,前朝后宫理应同心同德,我明日便下旨六宫,从坤宁宫开始,各宫节制每月开支,一应不许铺张浪费,将省下的银钱上交给户部以做济民之用,再命各嫔妃将平日不用的衣物棉被集中一处,再命内务府添置一些新做的,也做赠民之用。此举虽为绵薄之力,却也能略尽六宫心意。”
玄烨含笑将汤盅凑到朱颜嘴边,眼眸似水:“是你的心意。”
朱颜双手去接汤盅,却听玄烨又说道:“朕喂你喝,这是皇命。”语中满是宠溺。
朱颜抬头瞪圆了眼,没好气道:“是是是,皇命不可违。”只得又好气又好笑地啄了一口,便偏过头去,不愿再喝了。
玄烨不依不饶,又把汤盅凑在朱颜嘴边,板起脸道:“全都喝了。”
朱颜索性起身,前脚才迈出突然被拉进了一个厚实温暖的怀里,安神汤的味道随之扑进鼻子。
“怎么,你想违抗皇命?”玄烨的话语已满是戏谑,“或者,你是想让朕换一种方法喂你?”
朱颜还未反应过来,一张沾着安神汤汤汁的嘴巴已经吻了下来……刹那间,一股汤汁独有的香辛味儿充斥了整个嗅觉、味觉。温热的汤水顺着唇齿流入喉间……
朱颜猝不及防呛了几声,涨红了脸,猛地一把推开玄烨,却忽然听到玄烨温柔而急促的轻笑以及汤盅掉落在地碎裂成花的声音。稍一失神之间,人已被打横抱起,往寝榻方向大步而去。
将朱颜轻放榻上,低头见他怔怔看着自己,已不再像往日般抗拒挣扎,玄烨征寻的目光满是温情笑意,一瞬又变得深邃灼热,伸手去解朱颜颈上盘扣。
突然,朱窗明纸上清晰映出一抹高大的黑影,黑影的左肩上浮现着一只诡异的人面鸟身影。黑影一双嗜血红眸似乎能够穿破明纸直刺朱颜心魂深处。
意料之中,一股极其阴寒之气铺天盖地而来,四周围的温度仿佛降至零下几十度,冰冻了玄烨所有的动作。
黑影倏然消失在明纸上,在一个眨眼间,幽夜已经现身寝榻边,充满煞气的蓝眸隐隐有红光闪现,阴森森怒视着玄烨,转而睨着朱颜,轻启魅惑红唇:“这回你自己做选择。”
朱颜知道他所说的“选择”指的是什么,心中突然狂跳,不再看玄烨一眼,逃也似地下了榻,还未跑出两步,还是咬了咬唇回去调整了玄烨的姿势,为他盖好锦被才悄悄往后退,身子才一转向幽夜,突然脚底一空,下一瞬人已在重重宫檐之间迎风飞掠,忽起忽落,衣袂翻飞。
二人所到之处,鸦群惊飞,人面鸟追随盘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