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贵人突如其来的变故,众妃无不失色,胆小怯懦的慧妃更是急得直掉眼泪。朱颜急忙下了高座,看着与林夕夕一般无二的脸痛苦地扭曲着心里揪得直疼,“快把孙太医叫来!要快!”
平贵人紧拽着朱颜的手,长甲几要嵌入他的皮肤,痛哭道:“姐姐!姐姐……我肚子好痛……啊……”
朱颜额上直冒汗,一时之间竟有些手足无措,“没事的,别怕……”林夕夕不会有事的!不,她不是林夕夕,不是……
突然,敏贵人尖叫:“血,有血!”
众人循着她的指尖看去,顿时大惊失色。只见平贵人大腿内侧隐隐渗透出殷红血迹,一股血腥味慢慢在冷冽的空气中弥漫开。
朱颜一见之下顿时茅塞顿开,心里咯噔一下,急道:“安德三,快遣人把本宫的肩舆抬进来,即刻送平贵人回宫,让孙太医直接从太医院赶去延禧宫,还有,叫上个稳婆!”
“嗻!”安德三火急火燎地飞奔了出去。
须臾,朱颜陪着哀叫着的平贵人同乘一顶肩舆急赴延禧宫,其他嫔妃窃窃私语了一会便被朱颜遣散了各自回宫。主仆一行匆匆到了延禧宫,孙之鼎和接生嬷嬷已经在寝宫中等候。
孙之鼎尾随朱颜身后,“皇后娘娘金安。平贵人这是?”
朱颜挥手示意他们别行礼,“看样子是小产了,孩子应该保不住了。”
孙之鼎身子猛然一僵,“皇后娘娘,太医院并无平贵人的妊娠记录,这……”
朱颜面色微凝:“先别说那么多了,救人要紧,小的已经管不得了,一定要保住大人。”
孙之鼎呼吸顿沉,匆匆应声遂即领了接生嬷嬷进了寝宫。朱颜在外间不停地来回踱步,脑中不时浮现林夕夕没心没肺的笑脸与平贵人痛苦扭曲的惨白脸庞,交相重叠。
安德三凑上前低语:“皇后主子,这事儿有关皇嗣,且是发生在咱宫里头儿,轻易马虎不得。”
朱颜点点头,道:“你赶紧去一趟乾清宫,等皇上下了朝即刻禀报。”
“奴才明白,奴才告退。”
良久,孙之鼎面色凝重出来汇报:“娘娘,胎儿确实是保不住了,微臣已经尽了全力,还请娘娘恕罪。”
朱颜不假思索道:“本宫早已料到,平贵人还小,孩子没了还能再有,倒也无妨,只是……她身子无碍吧?”
孙之鼎回道:“贵人有些失血过多,仍在昏睡当中,但请娘娘放心,贵人身体强健,只需好生调养,不日便能康复,对往后的孕育龙子并无甚……太大影响。”
朱颜眯眼,疑道:“无甚大影响?意思即是……仍然遗有病根?”
孙之鼎面有难色,压低声音道:“微臣斗胆问娘娘,平贵人是何原因导致小产?”
朱颜愣住,“这……本宫并不知,起初好好儿的,没见有何异样,末了突然肚痛难忍,本宫便急忙送了她回来了。”
孙之鼎道:“如此,贵人可有摔跤或不意间被硬物撞击到下腹?”
朱颜道:“并没有。”
孙之鼎正欲张口再问,外间忽传来通报皇帝驾到的击掌声。玄烨沉着脚步进门,面色极为不悦,脚步还未停下便免了众人的行礼,急问朱颜道:“孩子如何了?”
朱颜又是一个欠身,“妾无能,未能为皇上保住龙子。”
玄烨急忙扶起朱颜,长叹一声,柔声道:“皇后何须自责?这本不关你的事儿。”转身面色一沉,怒目睥睨延禧宫中通通贴面跪在面前瑟瑟发抖的一干奴才,“你们是怎么伺候人的?主子有孕竟然没有一人知道?好一帮会伺候人的奴才!”
一干奴才磕头不止,“奴才该死……奴才该死……”
圆月哭道:“回皇上,贵人她并无任何妊娠迹象,且上个月信期正常,奴才这才疏忽了,皇上饶命啊!”
玄烨冷哼,“主子有孕不知,那么是何原因小产的总该知道吧?”
圆月狠狠打了个冷战,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回皇上,贵人她向来好好儿的,直至今早向皇后娘娘请安之前都是没有一丝异样的,奴才……确实不知贵人为何会突然小产。”
玄烨正待发怒,朱颜急道:“皇上请息怒,事出突然,这是谁也料想不到的,皇上此刻怪罪于一班奴才也是于事无补,还是平贵人的身子要紧,皇上不如去看看妹妹吧?”
玄烨轻轻拍了拍朱颜的手背,面色缓和了些许,问孙之鼎:“平贵人怎样了?”
孙之鼎躬身道:“回皇上,贵人已然无恙,由于过于疲惫,昏睡了过去。”
玄烨颔首,“嗯,那让她好好休息,朕就不去打扰她了。孙之鼎,太医院有什么好的药材尽管给平贵人用着,务必调养好她的身子。”
“微臣遵旨。”
玄烨目光投落朱颜面上,一扫阴沉之色,轻声道:“至于为何小产便交由皇后处置。朕前朝还有事儿,先走了。”
圆月神色一急,“皇上!贵人……会不会是吃了什么不该吃的东西才会……”
玄烨回身,不怒而威道:“那就要问问你们这些个好奴才了。”
突然,孙之鼎迟疑着开口:“皇上,微臣有话说。”
玄烨不耐道:“说就是。”
孙之鼎道:“皇上既已将此事交由皇后娘娘处置,那么微臣本想着禀报皇后娘娘便是,只是细细一想,毕竟事关皇嗣,还是亲自禀报皇上为妥。”
玄烨与朱颜对视一眼,正身面对孙之鼎,不耐道:“说。”
孙之鼎眉眼低顺,顿了顿才道:“微臣在靠近平贵人时似乎闻到了……红花的味道。”
“红花?”朱颜一惊。
玄烨眼睛眯了眯,眼里隐有火星跳跃,“你说什么?”
孙之鼎缩了缩头,镇静道:“红花的味道颇为刺鼻,贵人身上应是沾上了不少,以致微臣隔着屏风仍能隐约闻到。”
玄烨道:“莫非平贵人是吸入大量红花而导致小产?”
孙之鼎道:“红花不同于麝香、降香等走窜之物,必须大量服食才能对胎儿造成不利,倘若只是闻个一时半会儿,是断然不会致胎儿于死地的。”
玄烨左手不停转动着右手大拇指上的翡翠扳指,须臾抬起眼皮,盯着圆月,“平贵人今儿都吃过些什么?”
圆月擦了把眼泪,诺诺道:“回皇上,贵人今晨只喝了碗银杏雪耳羹,再就是到了坤宁宫中喝了……皇后娘娘赏赐的茶水,再无旁的了。”
朱颜眼角的泪痣仿佛一晃,心里没来由掠过一丝不祥之感,探寻的目光投向圆月,“你确定平贵人再没吃别的了?”
圆月含泪颔首,坚定道:“奴才不敢撒谎,奴才一直陪伴贵人左右,确实不见贵人吃过旁的东西。”
“不对!”宫莲忽然眼睛一亮,道:“皇上,皇后,平贵人还吃了不少莲子糕!”
玄烨扬眉,“莲子糕?这不是皇后最爱吃的么?”
朱颜思绪飞快转动,面上微笑道:“皇上记性真好。颐常在贴心,知道妾喜吃莲子糕,竟亲自动手做了许多,妾不愿独享便与姐妹们一同分享了。妾也是见着平贵人不停吃着,只是那莲子糕本是莲子做成,绝对不会伤及胎儿,又怎会导致滑胎?”
孙之鼎道:“皇后娘娘说的是,倘若糕点之中单单含有莲子,确实不会有何不妥,只是……倘若其中并不只有莲子……”
玄烨垂目,听声音无甚情绪起伏,须臾唤来梁九功,“你亲自去坤宁宫把平贵人吃过的莲子糕全数拿来。”
“嗻!”
梁九功还未抬脚,圆月忽道:“皇上,贵人还喝了不少茶水……”
“放肆!”玄烨绷着脸,突如其来的低喝令所有人噤若寒蝉,“你这话的意思竟是怀疑皇后在茶水中动了手脚吗?嗯?”
圆月身子抖得犹如秋风扫落叶,结巴道:“奴……奴才……不敢!奴才只是……”
玄烨语声冷冷地:“梁九功,把她打发到辛者库。”
梁九功哈腰应声,即刻着人拖了圆月出去,哭喊声隔了老远仍能隐约传来,朱颜心中凉飕飕的,却只是默默望着圆月没了踪影的方向,一股从未有过的无力感侵袭而至。
片刻后,梁九功呈上一碟莲子糕,糕点早已冰凉如雪,香味淡了许多,隐约仿佛还夹杂着一股怪异的辛味。孙之鼎明白玄烨的用意,上前一番仔细望闻,末了坚定道:“皇上,娘娘,莲子糕中确实含有红花。”
朱颜怔住,望向玄烨。玄烨回以一记安慰的眼神,转脸嫌恶道:“即刻传颐常在。”梁九功再度领命而去。
并未多久,惊魂不定的颐常在瑟缩着进门跪下,发上的浅粉绒花因走得急看似摇摇欲坠,衬得她平淡无奇的脸庞愈加的惨淡,“皇上、皇后……万安。”
玄烨随意坐在一旁的雕花梨木椅上,眉眼一抬,眸光四射,“你可知朕为何传你前来?”
颐常在抖着嗓子:“妾……不知。”
“哼,”玄烨悠悠玩弄拇指上的翡翠扳指,指了指身旁的莲子糕,仿佛闲话家常般随意一问,“这莲子糕是你做的?”
颐常在迅速看了一眼随又低头,战战兢兢道:“回皇上,确是妾亲自做的。妾得知皇后娘娘爱吃,便特意学着做了,莫不是……”飞快扫了朱颜一眼,怯怯道,“娘娘不喜欢?如果娘娘不喜欢,妾可以重做……”
玄烨不耐地打断,“你既如此有心,朕便把它们都赏你了。”梁九功上前端了碟子呈到颐常在面前,听似恭敬道:“颐常在,您请吧!”
颐常在双手微颤着举过头顶接过,“谢皇上。”拿起一块刚要放进嘴巴,朱颜忽然叫道:“不能吃!”
颐常在一惊,手中的糕点顿时掉落地面。玄烨佯怒,紧盯朱颜,道:“为何不能吃?”转瞬又一笑,讳莫如深,“难不成皇后竟不舍美食?”
朱颜头一阵阵生疼,隐隐觉得眼前的这个少年天子已然不能以孩子看待,“皇上,你明知……”
玄烨笑意加深,“明知皇后最爱吃莲子糕偏生夺了皇后所爱么?颐常在,你看看皇后多小家子气。今儿就算皇后心生不舍朕也定要全然赏了你,你倒是快点儿吃,凉了可就伤身体了,指不定还能……伤了命。”
朱颜复杂的眼神看着颐常在,几番张口欲言却最终没能说出一个字。
颐常在勉强扯起僵硬的嘴角,惶恐不安道:“妾谢皇上、皇后厚爱。”语毕,捡起掉落地上的糕点,毫不犹豫一口塞进嘴里。
朱颜心里一揪。
转眼半盘下肚,颐常在猛咳不止,实在是咽不下了,一张脸痛苦得几要变了形。梁九功一双细长眼睛乜着,尖声道:“这宫里头儿的规矩颐常在必定清楚得很,皇上赏的吃食必须吃个底儿朝天,否则就是对皇上的不敬。常在,您看您这……”
颐常在求助地望着朱颜,朱颜嘴唇一张甫要劝止,却听玄烨声音陡然一冷,道:“王佳氏颐常在。”
颐常在浑身一抖,手中的莲子糕被忽然蜷缩的手掌捏碎在掌心中,“……妾、妾愚钝,不知犯了何错……”
“哼。”玄烨冷哼道,“红花的味道如何?”
颐常在冷不丁一愣,尖叫一声甩开手中的莲子糕,眼眶一红,“皇、皇上……妾有何罪?皇上竟赐此物与妾,大量服食红花可是会致不孕的呀!”
玄烨冷笑道:“放心,你这辈子都不会有身孕了。”
颐常在浑身一哆嗦,忽然哭出了声,“皇上,妾不知到底做错了什么惹您龙颜大怒?”
玄烨眸色变幻不定,鄙夷道:“怎么,你是不是要告诉朕这糕点里的红花不是你下的,平贵人小产也与你无关?”
“小产?”颐常在大惊失色,身子委顿在地,豆大的眼泪顺着脸颊簌簌滑落,“皇上明察,妾、妾是冤枉的!妾的莲子糕怎么会有红花?况且妾的糕点是做给皇后娘娘吃的,妾并不知平贵人怀有身孕啊皇上!”
玄烨凌厉眸光一扫颐常在,“做给皇后吃的?这么说,你本是存着毒害皇后之心了?”
颐常在哽咽道:“皇上为何不信妾?天地良心,妾绝无如此歹毒心肠!众所周知皇后娘娘此时刚刚出月,并无身孕,红花对于妇人产后有药用之功效,能凉血解毒,解郁安神,如果糕点中确实含有少许红花,那么只能对娘娘的身子有所益处,又何来害人一说呢?”言毕跪行着向朱颜磕了个头,“皇后娘娘,求您相信妾,妾是无辜的,一定是有人存了心陷害妾,求娘娘为妾做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