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珠府邸之中,茶香四溢。玉泉山的泉水烹出来的金镶玉更加清香怡人,闻之令人清心。茶桌围坐着三人,却是明珠、福全和梁九功。
梁九功一身寻常灰色锦衣,端起茶杯深深吸了口香气,赞叹道:“金镶玉不愧是金镶玉,可谓色、香、味、形俱佳的上上品,可惜如今宫里头是再也喝不到这等好茶了,奴才也只有在大人这儿方能解解馋。”
明珠亲自为梁九功续了一杯,梁九功忙不迭离座躬身,“奴才胆敢与王爷、大人同桌饮茶已是不敬,又怎敢劳大人亲自倒茶?大人折煞奴才了。”
明珠温润一笑,道:“公公真是过于中规中矩了,这儿又不是宫里,没那么多讲究,我们只当你是朋友,倾身茶事不知劳,为朋友烹茶倒水,岂非乐事一件?来,快坐下,一会子茶该凉了。”
“那奴才就谢过大人了。”梁九功笑着回了座,便也不再那么拘束了。
明珠又为福全续了一杯,福全谢过,道:“听闻宫里最近颇为平静?”
梁九功略作沉吟,道:“宫里又有哪一刻是真正平静的?只不过有的时候儿看着平静,实则暗流涌动。前些个日子皇上不愿踏足后宫,确是后宫太多的事儿惹皇上不高兴,皇上眼不见为净,就是皇后娘娘也没能幸免,也就是这几日才偶尔走一走坤宁宫,却也从不留宿。”
福全脸色沉了沉,不豫道:“他终究还是不信她。”
梁九功细观福全面色,又与明珠对视一眼,见后者微微摇头,会意道:“王爷,皇上倒也不是不信皇后,您看,那茶叶一事矛头直指皇后,可皇上不仅从未说过皇后半句不是还下了死命令,不准任何人泄露谈论此事,又命奴才暗中彻查此事,可见皇上心里终究是信皇后的。倒是皇后娘娘待皇上不如往昔了,若即若离的,皇上想必是为了这个才心存芥蒂罢。”
福全端起茶杯一饮而尽,特意置放在他身侧的炭盆不时有暖意袭至,又有案上的火炉煮水生温,他的面色看起来竟有些红润,并不似往常那般苍白病弱,“若即若离么?”
明珠瞧着福全,暗中叹了口气,“王爷。”
梁九功低咳一声,“自从平嫔禁足,皇后娘娘和惠常在便越发亲厚了,也多亏了惠常在这后宫才能听到些许欢声笑语。惠常在聪明伶俐,极为讨人喜爱,还真不愧是大人的侄女儿,皇上疼她倒更像是疼长公主一般。”
提及惠常在,明珠眼中流露宠溺之色:“容惠总是个长不大的稚子,只怕以她的性子难以长久立足于后宫,这以后还得劳烦公公多加照拂了。”
梁九功道:“常在自有皇上皇后疼爱庇护,大人不必担忧。大人视奴才为友,往后但凡奴才能帮上什么,奴才定竭尽效力。如今常在尚且年幼,皇上只当常在为孩童般宠爱,至于侍寝一事……依奴才看,皇上暂且无意让常在侍寝,大人也不必心急,依皇上对常在的宠爱,常在哪怕就是再将养个几年再侍寝也是无妨。”
明珠笑回:“后宫不乏有幼时便待年宫中的庶妃,这点我倒是不在意,我在意的无非就是容惠的安虞与否。至于将来能走到哪一步便要看她自个儿的造化了。”
谈话间,裕王府随从上前躬身低语:“王爷,已近暮色,晚来天欲雪,王妃嘱咐您早些回府,莫要受凉了。”
明珠看着福全,眼中略有深意:“王妃当真贤惠至极,王爷有此贤妻真是羡煞旁人。王爷身子弱,未免王妃挂心,还是早些回府安歇为好。”
福全淡淡看了随从一眼,后者垂低了头,“容若还未曾回府么?”
明珠看向身旁府中下人,下人立即回道:“大公子已经好些日子都是整夜不归,今儿晚上想必当的还是晚差。”
福全自然知道容若当的是怎样的晚差,当下只淡淡说道:“他这差事当的倒是辛苦得很。也罢,既等不着他我也就告辞了,你们二位且慢坐,本王先行一步。”一面说着,一面起身,坐得久了,甫一起身一阵昏眩,王府的随从眼疾手快扶住了。
明珠和梁九功旋即一同起身,明珠道:“虽说已是初春,天儿还是冷飕飕的,王爷还是多在府里静养,少些出门招风罢。”
福全苦笑道:“我这残躯连娇弱女子都不如,当真废物。”
梁九功忙道:“王爷可别如此挖苦自个儿。您快些将养好身子,皇上还等着您回朝议政呢!您看您每一道上疏请辞的折子皇上都给您驳了回去,可见皇上舍不得您远离朝野。”
福全冷冷一哂:“他这又是何苦呢?相看两相厌倒不如从此不见,纵然当真此生不复相见不是应当更称了他的心么?”
待福全远去之后,明珠才舒出了一口气,“不知王爷今日会来,好在你也是个聪明人,没多说什么。”
梁九功只道:“这点眼力见儿,奴才还是有的。王爷病体缠绵,也不适合知道太多事情。”
明珠颔首,道:“还未多谢你为我呈上那两封信。”
梁九功微笑道:“大人何必言谢。原本就是小事一桩,那两封信虽说大人并不是真正写给皇后娘娘,但是字字句句皆是真,奴才这么做可算不得欺君之罪。只要皇上皇后能够和好如初,就是让奴才呈几封信都不成问题。倒是大人您为皇后娘娘费尽了心思,这份情义才叫奴才动容。”
明珠眼帘垂下,温声道:“皇后娘娘素来视我如父如兄,我自然不能负了这份自小便建立起来的情谊。皇上是个甚为多疑的人,皇后又是个不愿低头示软的主儿,六宫诸妃明争暗斗,帝后若总是那般不冷不热,于皇后甚是不利。”
梁九功短叹一声,道:“帝后二人确是不如往昔那般两小无猜了。三宫六院,庭院深深,总是难测。但是奴才细看着,皇上待皇后的心可是从未变过,那是旁人鞭长莫及的,嫔妃纵然再如何得宠,也绝难及得上皇后一丝儿半点。皇上待皇后即便起了疑心,却是宁愿自己个儿闷在心中难受,也舍不下当面探询皇后半句,奴才知道啊,皇上这是怕呢。”
明珠愣住:“怕?”
梁九功点头,轻声道:“怕。皇上怕一旦说破,这份疑心便真真正正端上了台面儿上,如此一来,帝后之间的芥蒂只会愈深,皇后的心也会离皇上愈来愈远。皇上失去哪位嫔妃都可以,独独不能失去皇后,不能失去皇后的人、皇后的心。”
明珠犹自怔怔未语,外间已有府中管事匆忙而至,面色惊慌:“大人,出事儿了。”
明珠回神,不悦道:“什么事儿让你如此慌了规矩?”
管事忙不迭道:“大人,岳阳隽山茶园走水了!”
明珠惊道:“你说什么?哪儿走水了?”
管事擦了把汗,急道:“岳阳隽山茶园哪大人!报信者急急来报,那可是遍山的大火啊!茶园数十名茶农全都葬身火海,就连大人派出的人也全未能幸免!”
明珠猝然变色,与梁九功对视。后者同样面色铁青,眼中有厉色浮现,“如此说来,奴才的人必定也难逃此劫。兹事体大,想必此时皇上也应得知此事,大人只怕也得进宫一趟了。”
明珠冷眼抓起茶罐中的茶叶摊开在手心,茶叶形似银针,他紧紧一握,茶叶顿时碎成了渣,他却觉如同毒针刺进了心里。
宫灯初上。
“混账东西!”乾清宫上书房之中,玄烨怒喝声如雷贯耳。明珠、礼部尚书恩额德齐肩跪立于毡垫之上,而两名光禄寺卿则并肩跪立于其二人后方,个个低眉顺目,大气不出。
恩额德脱了帽子以头贴地,战战兢兢道:“皇上息怒,奴才失职,奴才愿领责罚。”两名光禄寺卿随同请罪。
玄烨冷哼一声,道:“责罚?责罚你们能换回茶园数十条人命?能挽回朕皇嗣的错失?恩额德,你这礼部尚书当得忒称职,贡茶之中不干不净你竟半点察觉全无!连小小的贡品你都看不住,你叫朕往后如何放心让你掌管整个礼部!今次是祸及皇嗣,下次是不是连朕的性命也一并要了去!”
明珠拱手道:“皇上息怒,此事礼部自然难逃失职之罪,然而那天花粉参与了制茶过程,谁又能想到竟会有如此诡计?金镶玉原为不定期贡品,由光禄寺直接转进广储司茶库,不经礼部转手,虽然少了礼部这一大关卡,也必经地方衙役,光禄寺以及内务府三处查验,重重关卡均未能发现异样,这便不仅是各机构失职,更是那幕后之人诡计多端,令人防不胜防。”
恩额德道:“地方的县官已经着手善后以及调查之事,只不过案情极大,已越出他的能力以及职责范围,还请皇上速速着刑部介入。”
明珠道:“禀皇上,此次大火烧山绝非意外。实则奴才早已派人介入茶叶一案,奴才的人也已葬身火海。不知是否奴才的人打草惊蛇,以致招人灭口,未经皇上授意,奴才擅作主张,奴才有罪。”
玄烨负手而立,怒而生威:“你暗中查案也算是朕默许了的,算不得什么过错。至于是否意外……若当真是杀人灭口,灭的又岂止是你的人?还有朕的人,朝廷的人想必已经从那些参与制茶的茶农身上查到了什么,如此急着灭口,岂非坐实了罪行!”玄烨压下怒火,沉声道,“上贡的地方官是谁?”
恩额德回道:“回皇上,是苏令。”
玄烨诧异道:“苏令?”
明珠也皱起了眉头,道:“可是颜贵人之父苏令?”
恩额德只小心翼翼作答:“正是。”
玄烨与明珠对望的眼中均有同样的微妙之色,玄烨冷声道:“你们几个先跪安,明珠留下。”
殿门吱呀紧闭之后,明珠低声道:“皇上,那茶叶的上贡地方官偏偏是宫妃之父,这应当不会是巧合吧?”
玄烨沉声道:“那些个污秽茶叶原本就和宫妃争宠谋位有关,你早已查到地方,难道就没疑心宫妃和地方官相互勾结么?只是苏想容刚进宫便死去,茶叶一事只怕由来已久,又怎会和她扯上关系?就算她得了朕的宠幸,一个甫入宫门的小小贵人又哪儿来那般大的能耐!若与她无关,又和苏令有何关联?”神色一凛,“查苏令。”
“嗻!”明珠沉吟须臾,款款问道,“敢问皇上,刑部一旦介入,事件势必闹大,倘若牵连过广……”
“这事儿闹得还不够大么?就是没有你刑部的介入,死了这么多人难不成还能遮掩了过去?”玄烨怒道,略有迟疑,终究还是问出了口:“明珠,朕问你,此事和皇后有关么?”
明珠怔了怔,旋即以额贴面,郑重磕了一头:“奴才以项上人头为证,茶叶一案绝非皇后娘娘所为!”
“那还顾忌什么?”玄烨薄唇一抿,清晰吐出三个字:“尽管查!”
冬雪消融,寒冬渐逝。咸福宫庭院阶前的四季海棠色相正当时,一场春雨方歇,寒意散不去,雨露飘洒花间,枝间新绿一重重,小蕾深藏数点红。
暖阁玄关处的棉帘子被小宫女掀开,一股子香风流出,未艾正引着敏答应及其身侧的宫女入内觐见昭妃。宫女手中捧着沉甸甸的织锦礼盒,进了阁中进献给昭妃。
“给昭妃娘娘请安。”敏答应款款行礼,“过几日便是娘娘的生辰,妾也没什么好宝贝送给娘娘,此物并不贵重,也不知娘娘喜不喜爱。”
未艾打开礼盒,将东西拿出呈在昭妃面前。却是一件掐丝珐琅状元红牡丹盆景,鎏金盆身饰四大美人纹饰,栩栩如生,典雅秀气。盆上之景为多簇状元红争相绽放,枝干为金,绿叶为玉,莹莹如生,剔透玲珑,雍容华贵若花仙之首魂附其上。
纵然是见过无数珍宝的昭妃亦为之赞叹:“此物若说不贵重还真是埋汰它了。莫说用在它身上的金玉有多少,就是单凭这品相、这工艺,也绝非俗物了。你实属有心了。”随即赐了座上了茶。
敏答应落座,笑答:“只要娘娘喜爱便好。”
昭妃回以浅淡一笑,挥手示意未艾收好,“未艾,你亲自去一趟坤宁宫,把这好东西给皇后娘娘送去。”目光落向发怔的敏答应,“本宫借花献佛了,妹妹不在意吧?”
敏答应回过神来,柔声道:“东西既然已送给了娘娘便是娘娘所属,娘娘想怎么处置便怎么处置。娘娘做任何事情自有娘娘的用意,妾一切听从娘娘。”
昭妃满意颔首,自未艾手中接过温热花茶,浅饮一口,悠然道:“本宫知你心意,你也知本宫心思。你说你送这东西,本宫若是束之以阁未免暴殄天物,若是摆在案上……你是想本宫招人耳目么?”
敏答应忙不迭站起欠身,道:“是妾思虑不周,娘娘莫怪。”
“你一片孝心,本宫自然不会怪你,”昭妃虚扶了一把,慵懒魅色全然浮现眉目之间,“听闻懿嫔的绿头牌已经备下了,想必那承乾宫又要恢复往日风光景象。你和平嫔倒还真是给足了新人侍寝的机会,一个刚解除了禁足之令,另一个又搭了进去,也不知本宫要你们有何用处。”
敏答应垂头低声道:“是妾无用,一直未能争得皇上垂怜。只是平嫔这一禁足并非坏事儿,不是么?前段时日她接连侍寝,不知情的人只道她盛宠隆重,皇后却在她圣眷正浓时将其禁足,如今六宫都道皇后善妒呢。”
昭妃莞尔一笑,浓妆似玉砌,精致若无暇,她挑高了入鬓长眉,浅浅一笑:“却也是你这张嘴儿起的作用,一碗白水是满足不了饥饿之人的,你总得添点儿什么足以果腹的东西才是。很多时候,真刀真枪未必能致人死地,而流言蜚语恰恰能渐渐杀人于无形。”
敏答应恭声道:“娘娘说的是。”
谈话间,张甫近得昭妃跟前禀事:“娘娘,事儿都办妥了。”
昭妃懒懒“嗯”了一声,眨了眨眼,那眼帘之上如血般的飞红熠熠凝辉,她带笑望着敏答应,后者知趣便携了宫婢跪安了。暖阁中便只剩下昭妃和林甫主仆二人。
待人都走远,昭妃才端出了正色,问道:“人当真可靠?”
林甫神色笃定:“娘娘放心,奴才都照娘娘的意思办妥了,人已被刑部的人秘密护送至京,刑部那可是铜墙铁壁,没有人能够杀他灭口。只是奴才担心刑部尚书不好糊弄,那苏令已经被一同押解进京了,此刻正关押在刑部大牢呢!看样子他与茶叶一事脱不得干系,否则刑部尚书也不会亲自审问他。”
昭妃面色蓦然一冷:“纳兰明珠亲自审问?苏令……倘若茶叶一事当真与他有关,那么苏想容只怕也没那么简单。”
林甫爬满皱纹的老脸上一双眼睛倒是透着不符年纪的炯然精亮:“再如何不简单如今也成一抔黄土了,又有何为惧?娘娘总是能防微杜渐,否则以颜贵人的姿容才智,若是放任她得宠上位,将来不可不畏。”
昭妃以手支额角,发鬓珠翠叮当作响,倾城疏媚之姿尽显无遗:“不可畏。树大招风风撼树,人为名高名丧人,她连这道理都不懂还指望在这深宫长足而立?杀她不过为饵,若非鬼火一事横生枝节,何须费尽本宫心思?说到这事儿,你未能善其后啊,宫棠那贱婢还没死么?”
林甫躬低了腰身,恭声道:“是老奴无用。宫棠倒是个命大的,一场大火都烧不死她,好在死了一个圆月却也还是好事儿。娘娘放心,姑且不论她还能不能醒来,即便是侥幸醒来,她也落得皇后疑心了,而咱们这边儿的事儿她断然不敢透露只言片语,否则两头都是个死字儿。故此老奴并未对其再下狠手,一来是没必要,二来是担心枝节横生。”
“嗯。”昭妃沉吟道:“她若死了也就罢,若是活着还是有用处的。原本她便以为我们只想取圆月一命,将她置身火海不过是为了掩人耳目,她哪里知道我们意欲将其一并灭了口?也罢,你盯着点儿,她若是醒了,你给想个法子让她重获皇后信任,告诉她,来日事成,本宫自会许她荣华富贵。”
林甫回道:“嗻,老奴定然安排妥当。”
昭妃将案上另一盅温茶递上,林甫忙接过,“谢娘娘赏赐。”
昭妃纤纤玉手拾起身旁一枚八角菱花双凤带柄铜镜细细照着,幽幽道:“谙达,你看看本宫这张脸可有一点点儿在变老?”
林甫一怔之后是一笑:“娘娘说的什么话儿呢,过几日是娘娘二十岁生辰,双十年华正当时,跟那老字儿可是半点儿也不沾边儿。”
昭妃扶正鬓边金步摇,“嗤”然一笑,道:“本宫是所有嫔妃之中最年长的,后宫新人频出,只怕再过个三五年,本宫这张年华渐逝的脸皇上是连正眼都不带看的。”
林甫只微微笑道:“娘娘虽有绝色姿容却向来不以色侍君,奴才以为娘娘不会在意这点呢。”
昭妃疏懒笑笑,那笑容却分明有悲戚:“你何曾见过历朝皇帝待一个丑女动过情上过心?身为宫妃,即便再如何高瞻远瞩,运筹帷幄,单凭一个智字儿是不够的,智与色就好比唇与齿,两相辅佐,智为主而色为辅。意欲上位者,缺一不可。”
林甫眼中透出疼惜之色:“这一步一计,一步一挨的日子何时是个头哇!”
昭妃闭目,日光透过窗户明纸如薄纱披落她浓妆玉砌玉容之上,眼帘之上饱满的殷红沐浴在日光之下,越发夺目生辉,却隐隐透出冷肃之气,浓密的双睫在面颊上投下两道美丽的阴影,轻轻颤动。再睁眼时,菱花铜镜中的倾城绝色又是疏懒娇媚中隐透精睿厉色,再寻不着半分悲戚疲软。她玉手轻放铜镜,红唇微扬:“眼下当务之急是茶叶一事,刑部那边你给盯紧了。”
林甫躬身应着,昭妃起身下了脚踏,声音慵慵懒懒:“你道苏令的供词有用还是那个卑贱茶农的证供有用?”
林甫面色一变,喏喏道:“若是两人所说不一致……”
昭妃光洁如玉般的下颌扬起,冷冷道:“必须待到苏令供词出来之后再见机行事,你给本宫下道死令,在此之前,无论刑部用何招数,茶农都不许道出只言片语,若违此命,全族必死!”
春寒料峭,夜风催人冷。僻静深宫一隅,一双苍白纤细如竹的手关闭了两扇窗户,阻止了凉风灌入,却也将一地如霜月光隔绝在外。
偌大的阁中仅燃放着一支银烛,烛芯方剪过,灯罩置于一侧还未罩上。听得外头隐约传来窸窣的脚步声,她迅速将案上的白色纱笠戴上,轻灵的身躯这才从暗处转入明处,凝神望着玄关处。昏黄烛光下,但见她素白月华裙之上披着白色立领无纹斗篷,身形极为瘦削,却隐有一股冷肃贵胄之气散发而出。
果然,一名躬着身子刻意压低顶戴的內监很快悄然而至,止步在残破九曲屏风外,恭恭敬敬道了声:“四主子。”
她的声音一如往常的冷淡:“人已在刑部大牢了?”
內监恭声应道:“是,纳兰明珠亲审,眼下尚未动用任何刑罚逼供。敢问主子,奴才应当做些什么?”
“做什么?”她突然冷笑一声,声音变得凌厉而咄咄逼人,“你们连一个灭口任务都做不好,我还敢让你做什么?”
內监慌忙下跪:“是奴才无用。只是奴才百思不得其解,原本我们的计划滴水不漏,绝不可能有人存活下来……”
她凌厉打断內监的话:“如今人已经在刑部,你现在跟我谈原本?”
內监的脸面藏在顶戴之下,看不清神色,唯有声音透露了他的迟疑:“刑部防着人证被灭口,可谓严防死守、滴水不漏,我们的人如若在这节骨眼动手,只怕容易暴露。”
白衣女子沉吟片刻,语若冰霜:“一个小小的茶农倒也不足为惧,他所知道的无非就是茶叶中掺了东西,至于其他的,他也一概不知,又能翻起什么风浪?也罢,这个人暂且不必管他。倒是苏令……”
內监细声道:“四主子放心,苏令最终的罪状无非就是勾结宫妃,谋害皇嗣,绝不会再有其他。”
夜风拂过,微微撩起她白纱一角,隐约可见长发披肩,下颌尖细,“可别让有心之人将这滚烫的水真正泼到皇后身上了,皇后不能死。”
內监颔首道:“奴才明白。”
“你还要明白,死人有时候恰恰是最好利用的。”她转身朝内走去,烛光被凉风吹得一晃一晃的,晃过她的衣衫,一瞬之间可见露在斗篷外的白色衣袖袖口处一枚小小的洒线绣月下昙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