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到未来皇后,下到妃嫔媵嫱,各人都熏得香喷喷的。
程青雀果然是生了穷命。闻不得她们身上浓烈的熏香,一闻就晕。她想,这几年,祢罗突的鼻子一定有啥毛病了,要不怎么能在这让人犯晕的地方活过来?
只有小姨李夫人,今日没有熏染香料,也没有打扮得花枝招展。
“这是程侍读,公主的汉学以后就由她教了。她是我的外甥女,为人最是纯良端正,公主日后就知道了。”李娥姿端庄的脸上写满贤良淑德,爱怜地看着青雀,看得青雀的脸上直发烫。
她对新学生这样赞扬自己。
这一句赞扬才真正让青雀头疼,比闻香更头疼。
此刻,终于拜托了侍奉的苦差,青雀只想乞求暂时的宁静。
又一个要命的天魔星却在这里打好了埋伏。
耳后一阵热,扭头望去竟是一身落拓汉服的祢罗突已经坏笑着坐在边上,搂上了她腰。
青雀吓了一跳,恼道:“祢罗突,你说病了,不能赴宴,怎么却躲在这里胡闹?快回去。小姨她会……”
祢罗突没有理睬她,微凉的唇,吻上了她的颈项。
“雀儿。”
真是好死不死,李娥姿果然又折了回来,正在门外唤她。
“小……小姨……什么事?”她隔着门抖抖索索回答,身后的偷香人却不以为意,犹在进攻。
“我忘了同你说,明天是请期之日,你莫要穿得太素了。把我给你的石榴裙换上。莫失了礼仪。”
青雀本以为不是她的婚礼,是不需要刻意装扮的,幸好李娥姿提醒了她。她需要尽好锦上添花的本分。
“我知道了,我会……啊……”她不小心喊了一声,因为祢罗突恶意地在她肩上咬了一记。这是他可恶的习惯,每回总要在她身上留下个印记。仿佛鉴赏书画,还要加个收藏印。
天子应是真龙,可青雀觉得祢罗突只是一只饥饿的狼,且吃相很是不好。青雀有事会想,他在吃那些美貌的妃嫔时,会不会也有盖印的习惯。
“怎么了?”李夫人还是听出了异样。
“小姨,我没事。宫装太长了,我差点绊了。没事……姨,你……快去吧。”青雀慌忙扯着谎。她努力过了,实在挣不开宇文邕的钳制,他痴缠更甚,手段凌厉,仿佛是故意要她发出些声响让李娥姿撞破,青雀咬着牙苦苦忍耐,只求李夫人能够离开,解除她的痛苦。
“你啊,也该学学女娃的样子了。”门外的声音格外温柔,“天也不早了,早些休息吧。”
青雀支支吾吾地应答着,躲过了这一场危机。
身后,惹下事端的人却毫无自觉,甚为得意地微笑着,轻轻吻上她的发鬓:“雀儿,真乖,做得真好。”
确信李夫人已经离去,趁着他放松了些,她恼怒地推开宇文邕:“你今日是吃坏什么了?非要在小姨眼皮底下犯浑?”
“呵……犯浑?”他扯扯嘴角,“你这话,说得到像还在小时候,那时候,你陪我补的那些课,不也是犯浑吗?怎么如今到变得这样扭捏?”
青雀想起二人疯马般的青葱岁月,红了脸,答不上话。
李娥姿对于他们,一直就是如姐似母一般的存在。呵护着他们度过了最美好的时光。
可是后来,他们终于还是要长大了,武城年元,李姿娥二十四岁,他们十七岁。“好孩子”祢罗突终于听大人的劝,完成了开枝散叶的任务——让李夫人替自己生下了第一个儿子……
李夫人是主公选中的好媳妇。孝顺的小公子又怎么可能叫大家失望?
因为这件功绩,“傻呵呵”的祢罗突也在兄弟间站稳了脚跟。
青雀很乐见这件事做成。这是为了祢罗突,也是为了小姨和江陵来的其他汉女。
祢罗突的母亲是个好酒性烈的胡女,一直就看不上庶族汉人,就连崔李卢王这样的大姓也屡受猜忌。
小姨在这个“侍妾”的位置上活得胆战心惊,如今终于母凭子贵。青雀当然不能为了自己的一点私情,坏了江陵汉人的声誉,让小姨跟着受到牵连的……
当年北方的汉人世家因崔浩一案被北魏皇帝屠戮殆尽的事犹在眼前。
更何况,鲜卑还有杀母留子的可怕传统……
程青雀认命了。
她愿意把黑市夫人做到底。
二十六年的经历足够让她懂得,在这世道,生为女身,便只能认命。她虽被看成“女郎君”,虽然学了一身男人的本事,却终于不能像个郎君那样,闯荡天下,相忘江湖。从军的木兰活在民歌里,不在人世间。
世道纷乱,父母双亡,江陵城破,被俘北上的那一天就已经注定,她没有地方可去,最好的结局就是抱着少年春梦,安安静静躲在书馆里过完这一生。
当然,程青雀也有自己的倔强。
既然她不可能变成“唯一的妻”,那么她的名字,就不能,也不应该出现在后妃的列传上。反正姻缘是件无趣的事,和爱恋没有半分关系。那么,就让她做个外臣,做一个和小姨和其他女人不大一样的人。这是她留给自己的最后一点潇洒。
这种离经叛道的对抗是不足对外人道的,就是和宇文邕也说不通。
所以,她才一直用“害怕宫廷”作为托词。
见她又一次陷入沉默,宇文邕棕色的眼里闪过失望。转而挑挑眉,甚无所谓一般:“你以为小姨真的不知道?雀儿,她是看着我们长大的。”
“你胡说!小姨她不会知道,她方才还说我是纯良端正的好孩子,她……”青雀想起了李娥姿的笑脸,脸色瞬间苍白,嘴唇轻轻打起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