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于,在青雀就要起来抗拒的时候,涂逸之将手收了回去。
“烧好像退了些嘛。”
青雀十分尴尬,只能含混地答应:“恩…..”
原来狐狸是在诊病?
青雀暗自好笑。
自己真是想多了。凡人在大仙眼里都如蝼蚁尘泥一般,大仙哪里会有兴致轻薄她这么个蠢货?
青雀想要化解难堪,不让他看出自己方才的悸动,便问:“车停了。是孔城到了吗?”
“停下过夜而已。那城已经能看见了。不过望山跑死马。估计得要明天午间。”
“哦……我……看看。”
青雀坐起身,这一回,狐狸没有阻止。他还是坐在那里,靠着车窗边,并不举动,似乎真的僵住了。
青雀本想开窗看看到了何处,但看他那张桃花面上染了红晕,气息似不平,便担忧道:“上仙,您老好像也……发烧了?”
狐狸一愣,翻她一眼,面色更红:“放屁。”
青雀讪讪,摸摸阿妙,不敢多言。
静默持续了一阵,狐狸似乎恢复了平静,打开车窗。
“你,过来看吧。”
青雀看他虽然这样说,却好像并不打算让地方,车里就这点地方,若她趴过去看难免又要……
“不看吗?”狐狸蹙了眉。
感觉他又要责备,青雀怕讨没趣,只能硬着头皮挤过去,僵着背脊努力让自己的身体与大仙保持尽可能多的空间。
狐狸被她挤到了,却还是不动不让,只勾着嘴角嘲讽:“程青雀,你可又胖了,快赶上那只肥猫了。记得要少吃点。”
对他这种日常讽刺,青雀早已习惯了,全不往心里去,随口应声:“哦。”
但见车窗外,远远山下,竟有一片灯火璀璨。不能相信,在边境之地,烽火连天里还能有这么一座繁华的城。那些跳动的灯火,几乎可以让人想见那里头市列珠玑,户盈罗绮的美丽景象。
“头还晕吗?”他一脸嫌弃,抬手挥挥,赶走凑过来的阿妙,将她身上的鹤氅披严实。
“好多了,只有一点晕。”
“那我给你说个事儿,提提神。”
“恩?”
“这就是孔城。”
“嗯。”
“好看吗?”
“好看。万家灯火,出人意料的繁华。怎么一座边城也能这么好看呢?”
“好看。”他笑道,“那城里的守将就是贺兰将军,名唤能奔达,崔皓的故主。”
“嗯。”
“你难道不好奇,这么好的城,这么好的主。崔皓为何宁愿失业飘零,甚至带着老婆饿肚子,也不肯继续替他效命?还劝我让亲戚离开孔城。那个贺兰能奔达,难道会比白猿还可怕吗?”
青雀忖了忖他的话,猛然抬起头,瞪着一双杏眼望着他,惊道:“对哦!怎么办?还去不去?”
狐狸笑了:“还真是蠢。”
......
不管该不该去,一行三人最终还是在孔城落了脚。
尽管边关形势微妙,齐军斥候、先锋时常袭扰,主管城防的能奔达日理万机,却还是拨冗亲自招待了他们,并把他们安顿在了自己的宅邸。
这种礼遇真是令人意外。
落脚之后,三人目送贺兰将军远去,都有些吃惊。
这能奔达正值盛年,三十上下,身材修长,蜂腰猿背,长相清峻,一双星目在轮廓分明的脸上熠熠生辉。
肤色白皙,却不是白面书生的妩媚模样,也不像那些好留大胡子的胡人武将,朴素清爽,头脸收拾得很干净,只下巴一点点胡茬微微泛青。
在烽火边关的小城,能出现这么个玉树临风,漂亮得出奇的青年将官确实让人刮目相看。
“适可而止,眼睛收收。”
若不是狐狸提醒,青雀肯定会继续发呆丢人的。
“怎么长这样……”青雀喃喃。
狐狸冷冷看她一眼:“口水都要下来了。”
“我没有!”
左远道嬉笑补刀:“青雀,手绢要不?”
“滚!”
“哎哟。”
青雀抬脚一踢,正中天师。
“看来是病好了,都有力气耍泼了。”狐狸蹙眉,“皮糙肉厚的东西就是好。”
“暴殄天物最造孽。这将军既然长得好看就该让人多看两眼。”
青雀讪讪解释,左玄不惧淫威,不屈不挠:“哎呦,无量天尊啊。这是人话吗?程青雀,咱要点脸,要点脸啊。你毕竟是个婆娘。”
“他可不只长了副好皮相。比你们俩个货有能耐。”
狐狸淡淡点评,转身回屋,发现阿妙趴在自己的装戏服的箱子上,他嫌弃地“去”了一声。
青雀识相,赶忙过去抱走了自己的肥猫。
“你一路带着它,伺候周全,回头还准备给它养老送终吧?”
青雀不听狐狸的讽刺,照样先替阿妙收拾猫窝。
三人各自整理行李,青雀却还有些疑惑:“你们不觉得奇怪吗?那个贺兰将军……”
“有什么奇怪的?”左玄不解,“你还真对人家起邪念啦?”
青雀恨得又要踢他。
狐狸仍旧鄙夷:“满脑子都是好皮相,被吃掉也活该……”
“不是这个意思,”青雀赶忙道,“我是说,这贺兰将军明明长了一张地地道道的汉人脸面,说的也是标标准准一口汉话,为什么却叫了一个鲜卑名字呢?我还一直以为他是胡人。而且他为何要对我们这样客气?据说这孔城城防极严,贺兰将军的勤于公务,不爱交游也是闻名河洛的,他却特意为招待我们耗费了这些时间。我们这里,除了左神棍尚且有点名头,哪里还有达官贵人值得巴结?”
狐狸笑而不语。
“哎,人家就是来巴结我的呀。”左玄嬉笑着前来抢功。
青雀白他一眼,自语道:“看来确有蹊跷。”
“蹊跷不蹊跷凭你这个脑袋就能想明白了?”涂逸之根本不想理会她的这种遐想,不耐烦道,“快收拾收拾滚榻上去,别回头又发起烧来带累旁人。”
青雀讪讪抱起自己的包袱,领着阿妙一起去自己屋里安顿床铺,不在话下。
……
入夜,三人正准备找孔城的第一顿饭,贺兰将军竟然就派侍女来请他们赴接风宴了。这高规格的礼遇,让青雀更加狐疑。
初次见面的能奔达竟然完全把他们当成了家人,把小宴设在了后院。
酒过三巡,侍女仆童被屏退下去。能奔达说要让自己的女儿来见各位远客。
青雀更加不解,看这将军的年纪,即使有女儿也顶多十岁上下,让女眷见外客本已是稀罕,让未成年的女娃娃来会左玄和涂三两个青年男子,就更加不妥当了。
涂、左二人竟然毫不推辞,还面带微笑。
青雀心下暗疑,待见到那位将军府的小娘子时,这种疑惑就彻底变成了惊讶。
“清河郡主?!”
面前的这位娇娘真与清河郡主宇文洛长得一般无二。
一年前,郡主本该出嫁突厥,却在“剥皮人”一案中惨死酒肆,未能成行。后来又因为皇后死产,预兆不祥,加上突厥内部王权更迭,朝廷与突厥的二次联姻就被彻底搁置了。
时过境迁后,谁想到已经死了一年多的宇文若竟然又活生生站到了青雀的面前。
难道这就是老狐狸说的“亲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