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末将同他们说。侍读您发现了秘密,要当面审他们,这才特意住进了末将的宅子。”
青雀颇感惊讶:“这样说会有效?”
“很有效。”能奔达笑道,“画师们从来颐指气使,一听末将这样说,却吓得魂不附体,哀求末将从速把这些底本送来,给程侍读过目,求您能继续装聋作哑给他们一个……活命的机会。”
“原来如此。”
青雀听明白了,大概是密探们怕主公知道,他们窥伺失败,走漏了风声,才会乖乖交出底本,希望能与被窥伺对象达成默契。
“这样简单的事情。末将很疑惑,为何前头的各位同僚都不曾想到。”
青雀冷笑:“一是他们不像将军一样多事,二是,他们也怕我知道了秘密,恼羞成怒,连告密之人一起祸害吧?”
“会吗?”
“不知道。”
青雀笑得更坏,能奔达见了却仍旧不慌不忙:“哦,无妨,末将愿意赌上一把。”
“若是输了呢?”
“愿赌服输,认栽。”
将官的豪爽令青雀欣赏:“将军虽然诡诈,却有好胆略,好手段。”
“大人取笑。战阵之间,不厌诈伪。”
“将军为我取来这画册,所求为何?总不会只是一时意气吧。”
青雀迫切想知道这个能奔达的目的,哪知人家并不回应:“等大人见过了那几位画师,再讲不迟吧。”
......
“三位要画,我可以按照要求,自自然然让你们画个清楚。只是一点,可否告诉我邀画的主人为何要你们记这些东西?”
见来的这三个画师都不肯回答,青雀只能追问:“可是要留下罪证?可是要……随时处决?”
青雀现下能想到的只有这些理由了。
“卑职不敢妄言。”
“原本说好的来河洛襄助筑城,却突然下旨要上善天师去渭水西边兜了一大圈,难道这也是你们的主公……”
听见这种猜测,“画师”们才慌忙替自己的主公辩白:“引天师与侍读西去,只为去岁边关危急,布防不足。彼时,大人若在河洛,实在是难以周全……”
“谁?要周全哪位大人?”青雀有点听不懂。
“自然是邀画的主人要周全侍读大人。”
“齐人多番袭扰河洛,去岁朝廷本欲回击。然京城突现危急,无奈只得转而调重兵守住关口,拱卫京畿。如此一来,河洛必然空虚。照去岁兵力,各郡县只能勉强维持城防,万一齐人来犯,难保有丢城失地的危险。”
京城危急?
青雀心上一惊。
她竟全然不知道去年长安到底有什么险情。现在,如果直接询问这三人,不但不会有结果,还会打草惊蛇,让他们明白自己已经与朝廷断了联系。
只有欲擒故纵,方有可能知情。
她蹙眉,装出一副不耐烦的模样:“是我冒失了,我竟忘了请教诸位在‘画师’中究竟担任着怎样的机要,是否可以与我共事,万一各位并不是陛下所谴,而是冢宰……”
说罢,还假装起身像是要结束这场对话。
三人一听,以为她要误会自己是宇文护的手下,慌忙拦住辩解道:“侍读休要生疑。我等确实是陛下的忠臣。”
“忠臣?那你们到说说看,去岁的危急到底是什么?”青雀虽然焦虑不安,也只能诈作胸有成竹,从他们嘴里掏出些真相。
“前一年传得皇后有孕的喜事,之后却没了音讯。突厥为此生疑。且圣上染病,旬日卧床不起,至初春方略有起色。”
病了!?什么病?
青雀咬牙。
怪不得那时候几个月都没有见到他,连政务也……
她只当是他执意要自己去做死士,才拒不相见,好让她断了念想。难道其中另有隐情?
“嗯,倒是有些道理。不过这也算不得要紧的机密,至于陛下这病的起源,只怕你们就未必……”
她压住焦虑,努力挤出诡异的笑。
三人慌张自证清白。
“前年腊月祭天之时,为政务紧急,陛下亲跨飞骑,漏夜回京,突染风疾,发病之初,症状十分凶险。”
“是的,是的。陛下回京当夜竟不能举动,宫人大骇,后经太医针砭,方得缓解,于九成宫中养病。”
几句话听得程青雀冷汗淋漓。
腊月祭天,那不正是自己受刑的时候吗?
难道他的病会与此事有关?
“嗯……诸位……说得不错……”青雀捏紧了拳,才控制住了发颤的手,“我出宫之时也是甚为忧虑的。陛下他……现下可还安好?”
“经此一年休养,现已渐渐病愈。只偶有头风发作。”
“卑职等在各地采风,绘成图册进于陛下。正是为陛下觅的良药。”
青雀蹙眉:“此言何意?”
“陛下每回头风又起,疼痛难挨之时,便看画册以忘却病痛。”
“为防冢宰生疑,所有画册都是一样装帧。陛下关照,旁的都不打紧,唯有这《湖山记》马虎不得。”
“这底本封面上有题字是为方便我等作画时加以区别。送去的正本上是没有的,如此方可保侍读一路周全,没有闪失。”
这些画师的话会是真的吗?
如果是真,青雀实在弄不懂祢罗突的心思。
她爱了他十年,他赏给她一身病残。
她想做一碗暖汤,可以在他冷的时候给他安慰,可他却只想要她变成毒药,替他杀死麻烦。
如今木已成舟,终于相忘江湖,何苦还要藕断丝连?
她不像涂逸之,并没有可以救命的狐血,何以还会让那狠心的初恋情人窥伺不忘?
在这些画里,她始终和两个男子为伴,畅游山河。青雀喜欢和他们搭伙,是因为安全、便利、不麻烦。三人同游一年,虽然平时说话随随便便没有顾忌,行动时却都尽量规规矩矩男女有别。狐狸高高在上,亦师亦友,道爷嬉笑怒骂,酒肉朋友,莫说程青雀此刻于男女之事心有余悸,就是有心风月也绝不可能去寻这两人来扯。
可外人眼中,她这个混在男人堆里,做派也粗俗得像个男人的婆娘,必然不是干净的好人。
为什么他却把这些记录了她游踪的画当做“止痛的灵药”?
为什么?
是要搜集证据杀她灭口?
不对,他若要杀她,根本不必这样麻烦。她一直就在等着那一刀。
自从接了那个伤天害理的任务,青雀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
她已下定决心,从此死心,一刀两断。等到哪天皇帝陛下一时生厌将她宰了灭口,她也并不在乎。能活一天,她就要在这湖山之间好好享乐,才不管御座和他身边的人们又在算计什么蝇营狗苟。
她当然已经不会再去想念祢罗突,可是她也并不需要在他身上快意恩仇,程青雀已经不稀罕恨他,她乐于知道他好好活在那座城里过着与她无关的好日子。
可是,为什么,他却病了……
为什么,他还在牵挂她?
难道他指望自己在受够荼毒之后,还会拖着残躯去爱恋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