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此认命吧。才不管宋紫芝有没有在看着,那都已经与他无关。
心,是什么?
心,要来做什么?
反正已经沉沦了,反正已经溃烂了。
活下去,能够保全亲人,哪怕像个禽兽本来的样子,苟且地活下去,只要能活着,就好。
帝俊的笑声太刺耳了,宋紫芝的颤抖太惊心了,涂逸之已分辨不清自己那一声声,到底是在呻吟还是在哭泣。
…..
“上仙?上仙!涂逸之!醒醒!”
是谁在唤他?
声音甘美,带着温柔,藏着关怀,彷如一泓清泉流入耳蜗将他从地狱般的炙烤中解救出来。
狐狸抬起头,睁大眼,循声望去。
就着案上一点昏黄灯光,他看见了一张熟悉的脸。
杏眼含情,丹唇有意,秀眉深蹙。
是程青雀,她还穿着睡觉时候的深衣,正坐在案边,拍着他的肩唤他。
“怎么了?魇到了?”
看见狐狸抬起的脸上现出累累伤痕,青雀一惊,“难道是又中毒了?”
她赶忙去验看案上留下的空酒壶,责怪道:“你又乱吃什么东西了?这都几回了,怎么就是记不住呢?要是再现了原形可怎么好。”
听见她生机勃勃的絮叨,涂逸之才彻底从酒后的噩梦里醒来。
还好女夫子结束了他的痛苦。
狐狸直起身,摇摇头道:“你怎么来了?”
“哦,我口渴,出来喝水……”青雀尴尬地发现,因为涂三酒后无状,深衣上的腰带早已散了,所以此刻他的上身几乎全暴在了外头,看起来十分风流。青雀红了脸,她本想回避视线,却被他胸前那个几乎可以致命的旧创口吓愣了。
青雀有点明白他方才为何哭得那样凄惨了。可千万不能让狐狸知道,自己看见了他在睡梦里又哭又喊的傪相,他一定会把她杀掉灭口的。
涂逸之见她发愣,顺着她的眼光发现了根源,便蹙眉敛起了衣衫。
“我没事,定一定就好了。”
听见狐狸这样说,青雀赶忙点点头,尴尬地坐到了几案另一边,垂首不去看他。
涂逸之将案上她喝到一半的残茶灌了下去,轻轻调息片刻,身上脸上的伤疤便渐渐淡去,最后终于回复了无暇的皮囊。
他似乎发现了屋外有些异常,略略扭头,朝外头望了望。
“怎么了?”青雀有些诧异,想要起身出门去看,却被他拉住了。
“哦,没什么。野狗而已。”
“野狗?这府里哪能有野狗?阿妙……”
见她心疼肥猫,狐狸的手扣得更紧,并不打算让她离去:“阿妙没事,门窗不都关着呢嘛。”
“哦……”青雀讪讪,只能尴尬归座,小心将手从他那里抽出。
“口干舌燥,劳烦你再帮我倒杯茶。”
听见狐狸下令,她点点头,重新斟了茶。涂逸之这一回喝得十分从容,一杯饮罢,悠悠笑道:“谢谢你。”
“嗯?”
“是被魇到了。差点把老子吓死了。”
青雀看见他的变化,又见他笑得妖媚,这才知道无碍,便也有些安心地笑笑:“哦,不客气,不客气。没事就好。”
二人这才意识到,此刻确实是孤男寡女,衣衫不整共处一室。两张羞红脸面,相对沉默半晌,气氛空前尴尬。
狐狸撸一把脸,发现了自己面上的泪痕,顿时桃花转了海棠色,越发羞惭。
“青雀......”
“嗯?”
“我方才......没有说什么奇怪的话吧?”
“没有,没有!绝对没有!”青雀慌忙摆手,挤出一堆笑。
狐狸微微一笑,看着她,蹙眉道:“这一晚上,脸色都是这样难看。野狗还真是会作怪啊。”
青雀没有听懂他的话,却想起了自己的心事,她迟疑了片刻,小声道:“上仙,我想……问您个事儿。”
“问吧。“狐狸随口应答。
“左远道说,您老是天狐,只要算一算,便可以通晓天下事。是不是?”
“嗯。”
“我今天才听说,那时候,他竟然……得了风疾,是真的吗?”
“谁?“狐狸忖了忖,醒悟道,“哦,是真的。”
“据说在我离开之前就发病了。所以那时,才会几个月都没有露面。”
“是的。”
他摸摸茶碗边,打了个酒嗝,脸色渐渐晦暗。
青雀一惊:“您早知道?”
见狐狸看着她,眨眨眼,一脸”那还用说“的表情。
青雀更加诧异:“您既然知道,那时候为何没有告诉我?”
涂逸之却仿佛比她更加诧异:“我为何要告诉你?”
青雀想想,似乎也有道理。狐狸本就不在乎人间的事情,没有义务照顾她的情绪,更不可能主动热情地关心这种烂账。她确实怪不到人家。
青雀讪讪,自语道:“确实阴错阳差了,若是早知如此,我大概……”
“你大概会怎样?留下抚慰圣驾?”
“不是,我……”
“虽然走了许多路,对他的想念,一刻也不曾停止过吧?”
等了片刻,见青雀只是痛苦地蹙眉,并没有反驳,狐狸明白自己说中了她的心事,心下不悦,便冷冷笑道:“光想是没有用的,要想有个结果,那就要回长安去和他的女人们斗,我来教你媚术吧,保证你可以一个接一个斗掉那些娘娘。”
青雀苦笑道:“上仙,您老人家还真是喝大了。”
“哦……我忘了,第一个要斗的就是你的小姨。”
他信口胡说,酒气熏熏,青雀不想理这个醉鬼,便准备起身:“多谢上仙指点,夜静更深。您老既然没事了,那……”
狐狸却像是酒劲上头,不依不饶,一把拉住她的手。
青雀挣脱不了,只能咬唇看着他,心底暗骂“见鬼”。
狐狸凝望着她那双好看的眼睛,心底莫名涌上闲气。
凭什么,一个凡人,一个坐拥三千佳丽的花心男人,却能寻到这样一个痴情的蠢货?
他沉了脸,再不复日常调侃时的戏谑:“程青雀,又不肯忘记,又不愿拼斗,光在这里相思有什么用?他能知道吗?我在人间混了六百年,看够了各种蠢货。可是每一个都及不上你。你简直就是蠢货里的一朵奇葩。被害得不死不活,别人略卖卖凄惨,你就立刻心动神摇,难以自持。怎么?风月这东西……就这么好吗?为了一个男人,还要死上几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