涂逸之悠悠坐下,靠在廊柱上,轻轻摇着羽扇赶走花草间飞来的小虫,眉头深蹙,一脸烦躁:“我不是让关五来告诉你了吗?这一趟,不用私下寻我的。”
能奔达一看,就发现他似乎心情颇为不佳,却也只能硬着头皮奉承。
“小人实在想念三郎。”
“想我?”狐狸笑了,“是想我,还是想我的新伙计?”
将军身子一缩,惶恐道:“小人不敢。”
涂逸之微微摇头笑道:“小涟儿啊,你真是长大了。你特意揽了长安派来的差事,又去寻程青雀搭人情,这是想提醒我——失信了。因为说好的荣华富贵没有到来,所以你想要换一个主人了?”
“上仙明鉴,小的未有妄想,一心替上仙看守此地。”
“看守此地?小小的一城之主怕是已经不能满足你了吧?”狐狸微微俯身,以扇挑起将军的下颌,令他正视自己,“裴涟,看来你已经忘了,当年你们姐弟遇见我时,是个什么处境?”
狐狸笑得风流婉转,将军看见这张笑脸,忆起当年旧事,英气勃勃的眼里却露出了强烈的恐惧。
“小……小人不敢,小人永记上仙的知遇之恩……”
……
西魏大统十三年,冬,月明风寒,贝州城滴水成冰。
人们都缩在家里围炉取暖。一个小小的身影却在一片荒凉的山岗下挖着土坑。天气这样寒冷的天气,他却照样挖得满头大汗。
挖坑的小子名叫裴涟,是河东裴家的落魄子弟,今年只有十一岁。他漏夜赶着驴车出门,一直未归,表面上是要替姐夫家出城买炭,实际则是来城外埋藏自己的“宝贝”。
熊孩子都喜欢玩藏宝的游戏,可是和旁的孩子不同,裴涟的“宝贝”又大又沉,他挖好了坑,又费了好大力气才把“宝贝”从驴车上卸下来。
“宝贝”下了坑,裴涟看着它,气喘吁吁,心慌不已。
那是一具女尸,年轻美貌,新鲜热乎,刚被杀死,杀她的人正是自己,杀她的凶器也还插在腰带上——一把错金短剑。
这把短剑因为小巧锋利,仿佛荆轲刺秦之物,故而也名“秦刺”。乃是裴涟父亲所留,也是河东裴氏留给他的最后念想,因为年深日久,那上面的金色纹样已经快被磨灭了。本来,它是贵族身上的装饰,如今却被用来残杀一个低贱的女/优。
被他杀死的女/优许灵儿,是新近来贝州城的流/莺,虽是流莺只能寄居市集,却因色艺双绝照样混出了名气。数月间缠头无数,恩客遍布,招摇过市引得许多登徒子倾家荡产,今日却终于给自己引来了杀身之祸。
一个时辰前,灵儿又像往常那样被一支金钗吸引,偷偷摸摸去应王六郎的酒局,特意吩咐车夫关五天明再来接她。哪知这一回她却不是进了鸳鸯阵而是入了阎王殿,别院里面,王六不在,只有一个少年握着一把寒光闪闪的秦刺在等她。
少年俯身,从尸身头上拔下了那支金钗,将它收回襟怀深处。
“你是什么东西?也配戴阿姐的首饰?”
裴涟回忆起方才杀死她的过程,心惊之余又有一丝安心。
生平第一次,少年觉得出了口闷气。
杀人原来要比想象中简单多了。
妖精死了。他的姐姐就再也不会挨打,再也不会吃苦。等埋了这妖精,回了城。他就去投军,只有利剑才能守护自己和亲人,又何必寄人篱下去念那些无用的诗书?
如果能够攒下一点军功,那么......
他正在坑边出神,想着后面的打算,不防脚腕被什么东西绊住了。映着月光,裴涟低头一看,吓得魂不附体,绊住他的是一只手,女人的手,死鬼许灵儿的纤纤玉手……
怎么可能?
明明一剑穿胸。
明明已经断气多时……
他惊恐地惨叫一声,想要逃跑,却脚底打滑,跌倒在地。
裴涟瘫坐着,瑟瑟发抖,目瞪口呆看眼前那一幕恐怖的场面——
许灵儿的尸体从泥地里坐了起来,嘴角还挂着淤紫的血渍。
她摸摸自己右胸前的伤口,一脸若无其事,笑嘻嘻看着他道:“你……为什么要杀死我呢?”
难道是......没有杀透?
可能的。毕竟这是头一回。
少年还在拼命纠结,诈尸的许灵儿竟然已经忽忽悠悠站了起来。
裴涟勉强镇定下来,略一思忖,终于还是决定作恶到底。
一不做二不休,他重新抽出秦刺,咬牙切齿,一剑扎向了美女的腹部。
许灵儿受了这一剑,竟然不动不摇,摸着少年握刀的手,笑得更加娇媚。
“好。临事不慌,反应也快。不过……手法不够老道啊。”
没想到女鬼还兴致勃勃点评起了他杀人的成绩。
“你……你……”裴涟吓得缩回手,倒退了一步,任由利刃留在了灵儿身上。
“你看。刺杀这种事,一般只有一次机会出手,所以一定要挑要害。“美人似乎十分喜欢看他被吓得惨无人色的模样,她从肚子上抽出短剑,笑呵呵朝自己脖子比划,”凡人的气脉是在这里。”
噗一记,灵儿的喉咙被她自己扎了一剑。本来早已凝固的鲜血,竟然又汩汩冒了出来。
裴涟感觉头皮都要炸了,他慌忙朝后爬,可惜手脚都已经吓软,根本逃不快。他傪声高喊“救命”,甚至忘了自己是特意挑了这处荒无人烟之地来毁尸灭迹。
此刻,杀人犯不要充好汉了,他只想要快点摆脱这个被他杀害的女鬼。
“还有……心脉么。不是右边,应该是在这里。”
许灵儿继续逼近,表演她的“绝技”,一刀扎心,血流满身,她却笑得更明媚了。
“哦,还有这里,眉际之末者,太阳穴。一旦刺中了也可以毙命。不过你还小,个头不够。一般都是用弓箭......”灵儿的“扎头”绝技表演到一半,“观众”却已经被精彩得昏了过去了。
灵儿看见裴涟像只螃蟹一样倒伏在地,手脚抽搐,吐了白沫。
“哎?小崽子?小崽子!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