丹凤门外,道士左玄正在法坛之上屁滚尿流,遍体生寒。
远在长安城的另一个角落,琴师阮弦却在自家院里,气喘吁吁,满头热汗。
他已经把里里外外每一个角落都翻遍了,却怎么也找不到自己的宝贝。
偏巧这时,外头有访客敲门。
开门看见程青雀,阮弦一惊,话里便没了好气:“小先生?你来干什么?酒肆被查封了。那个桃花男倡也要开刀问斩。你还要给我惹什么麻烦?”
青雀看他气呼呼的模样,全没有了往常的文雅,便小心道:“老师,你是不是在寻……琵琶?”
这一句问点中了老头的要害。他忖了片刻,挤出一丝尴尬的笑:“小先生,你请进来吧。”
阮弦让青雀进院,确认外头无人,才关好院门,又一路引她进了自家的厅堂,然后转身,把屋门也插上了了。
“你知道她在哪里吗?”
阮弦走近了,沉声逼问,脸上阴云密布。
青雀看看他,又看看被翻得如同遭遇打劫的屋子,神情复杂,沉默了片刻方道:“老师,那个贞素寡欲,深识清浊,不为外物移心的阮仲容真是您的远祖吗?”
老头听见这话,脸上的肌肉难堪地抽动了几下:“贞素寡欲又能如何?胡人弯刀所向,衣冠之士靡不变节,何有能以大义进取者?”
青雀一愣,伤痛溢于言表:“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多言数穷,不如守中。‘哑翁’您本已入道,又何必染俗呢?”
阮弦轻轻叹了一声。
“小先生,你是老朽的知音,难得的知音。可你要是能再干净点就好了,就都好了……”
青雀听不懂他的话,可老头却逼近了,神情逐渐疯狂:“你该帮帮她,你该变成她,你难道没有听见她在喊疼?”
“什么?”
“她每天都疼得直哭。你为什么就不能干净点呢?”
“老师?”
青雀一惊,因为她看见阮弦终于狞笑着扑了过来。
一切真的难以挽回了
……
“不许动,敢乱动,我就宰了你。”
随着这一声呵斥,阮弦一个跟头栽在了地上,右胳膊被扭住了,左胳膊连同肩膀被小娘子用膝盖死死“钉”在地上。手里藏着的,琵琶拨子也掉到了地上,那个拨片与寻常不同,外壳是象牙做成,内里一层却竟然藏着锋利的刀刃。
“小先生?”
面对这突如其来的反转,老头依旧如在梦中,怔怔反应不过来。
青雀立眉骂道:“怎么?你以为我会和那些娇滴滴的娘子一样任你残害?你就是用这个剥掉了人皮的吧?还敢继续装士子风度哄骗我?老妖怪!”
“别指桑骂槐地乱嚷。”
却听后面悠悠一声抗议,二人扭头去看,却是涂逸之不知何时,早已穿堂入室坐到了几边,正悠悠翻看着散乱的琴谱。
衣着光鲜,仪态风雅,全然没有死囚的样子。
他笑笑站起身,行到二人身边:“他可不是什么妖怪,而是正正经经的宫廷乐师。”
“桃花三郎?你……你不是应该在……”阮弦惊得目瞪口呆。
青雀也很惊讶,不是为涂逸之来去无踪的神通,而是为阮弦离奇的来历。
狐狸抬抬手,示意她可以放开。她这才起身,蹙眉看着趴在地上的老头。
“宫廷乐师?我怎么从未听说过,乐府崔管事也不曾……”
“老崔当然不知道。这一位乃是二十年前齐国宫廷的琵琶圣手。”
“齐国?!”
青雀不解,但见涂逸之手中变出了一样物件。青雀还没看懂是什么,阮弦却已经发疯般地扑向了狐狸。
“把她还我,还我!”
狐狸一闪身,阮弦扑了空,重新跌倒在地,手脚中了法术,麻痹酸软,再也动弹不得。
狐狸嫌恶地撇撇嘴,将手中物件交给青雀。
青雀辨认了半晌方认出,这长长一根,竟然是琵琶的中轴颈项。原本的音箱、琴弦和其他琐碎零件竟然都不翼而飞了。
“这琵琶,他既然这样宝贝,为什么还给拆了?”
狐狸坏笑道:“你拿近些,仔细看看,这琵琶颈是什么做的?”
青雀又依言端详:“是……玉石……不对,更像是……象牙……难道……”
发现青雀已经想到了什么,正微微蹙眉,狐狸笑眯眯道:“过去,齐主高洋有个薛贵嫔。”
青雀闻言脸色大变,立时扔了手里的琵琶颈。
她当然知道那个可怕的旧闻。只怕天下无人不知有关“薛贵嫔”的“鬼故事”。
隔壁齐国的历任帝王几乎个个都是狂人,常常做出些让人毛骨悚然的暴行。而这其中最骇人的,要数北齐开国之主文宣帝高洋。
这个曾经的英雄之主在其人生的最后几年不知遇见了什么变故,竟彻底变成了个暴君。以功业自矜,肆行淫暴,常常在宫中躬自鼓舞,歌讴不息,从旦通宵,以夜继昼。
有时候甚至袒/身露/体,涂傅粉黛,散发胡服,游于市肆、勋戚之第,见到略有姿色的女子便霸占临幸。
除了酒色,他还有个更吓人的癖好就是杀人和吃人。无辜遇害的臣民,大多遭到肢解,然后或被焚之于火,或被投之于河。
狐狸提到的那位“薛贵嫔”,她的遭遇,堪称高洋所有暴行中最令人发指的一桩。
薛贵嫔出身倡门,与其姐姐一起得宠于高洋。后来其姐因一言之差获罪,被活活锯成八块。
薛嫔更因高洋忆起昔年她与高岳的往来,而被斩首。
更恐怖的一幕出现在薛嫔死后。
高洋特意在东山设宴,劝酒之时,忽然从衣袖里取出鲜血淋漓的一颗美人头,扔到了案上,直把众人吓得魂飞魄散。
而面前的这把琵琶……
它的颈项不是木质玉质,而是人骨所做。据说,薛贵嫔死后,尸身被肢解,大腿骨被制成了一把琵琶。
疯子皇帝还时常弹奏那把琵琶,一边弹奏,一边流泪感叹:“佳人难再得,甚可惜也。“
此刻,已经因狐狸作法而筋骨酥麻,趴在地上的阮弦,不知哪里来了气力,竟奋力向地上躺着琵琶颈的挪去。边挪还边呓语一般地嘀咕:“别怕,我来了。别怕……”
看见这种疯狂的景象,青雀更觉毛发悚立。
“你……你是为了薛贵嫔,才杀了那些女子?”
“杀了那些女子?就凭他?”狐狸呵呵一笑道,“你还真是个笨蛋。由始至终,他想杀,能杀的人,大概就只有你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