涂逸之从没有见她这样欢畅地笑过,便搀着她的手,唇角轻勾,目光温暖。
“你准备怎么回她?真把你的生意关门跟着她逃到南朝去?”青雀抹抹笑出的眼泪。这些年,她还是第一次因为笑而流泪。
“我若跟她走了,这里的娘子会很寂寞的。”涂逸之瞥她一眼,淡淡道。
青雀依旧笑颜如花:“是啊,她们尝过你的味道了嘛,哪里再去找比你更有手段的妖怪?一定忘不掉的。”
“果然……忘不掉吗?”
狐妖突然逼近,近得青雀都能闻到他衣上的香气,青雀抬头撞上那一双勾魂的桃花眼,不由双颊绯红。
“应该是的,你是那么会讨人喜欢。”她尴尬地垂下头。
青雀陷入了有关同州的回忆。某一年,她还是青春少女时,也曾有过与清河一样的妄想。
“你在想什么?”涂逸之看出了她眼波盈盈中的悲伤。
“我在想,若我在清河这么大的时候,也有勇气去写这么封信。现在又会在哪里呢?大概……还是只能困在长安吧……”她笑着把信塞还给他,“挺好玩的。”
“给你了。”涂逸之并不接手,望着她诧异的脸,淡淡道,“拐个倡优私奔不比嫁不出去更加丢人吗?你可以用这个教训她一下的。
“你是说……”青雀想了一下,恍然大悟,“这个的确是太丢人了。”
她复又哈哈大笑,起身将那一封书信在石灯笼里焚了。
“你不拿去报仇了?”涂逸之微微笑起来。
青雀搓搓手,重新在他身边坐下:“我笑过了,就算是报过仇了。还是要谢谢你这位上仙。”
“还真是蠢……”涂逸之眯着眼,入迷地望着她的侧影。
“什么时辰了?”青雀忽然想起了什么,猛然站了起来。
“亥时二刻了吧”涂逸之有些诧异。
“糟……糟糕……我该走了。”青雀低头在腰间的荷包里摸索。
涂逸之的心莫名一紧。
“坊巷的门禁都关了,你要到哪里去?”他蹙起眉,还没有说完话,手里就被塞进了几块银子,“你……这是……”
“祢罗突这个月还没有给我结工钱。这里只有三两……再耽搁,我要付不起了……”青雀挠挠头,不好意思地笑起来。
“你?!”涂逸之一惊,愤愤把钱塞还给她,“你是来找我说事的,付什么银钱。”
“你……你不是说……”青雀怔怔望着他。
“我是在跟你打趣。你这女人,一把年纪活到哪里去了?怎么话都不会听?”涂逸之的脸因晕怒而泛出桃色,“蠢死了。”
“我……我是白活了大把年纪。”她想到自己无果花的宿命,戚戚然笑起来,“你是我们的救命恩人。你的银钱得来不易,生意正忙,我却插了队,自然是要赔偿。我一个教书授业的本分人还不至于要在银钱上占你一个男倡的便宜吧?”
涂逸之听她一口一声说着“我们”的“知恩图报”,愈发愤懑难抑,恼怒地瞪了她一样:“够了!蠢女人。”一把夺回她推过来的银子,紧紧捏在手里,咬着牙说不出话。
“哦……”青雀见他恼怒,有些尴尬,想他大概是觉得她穷酸相,为这零碎银子还叨叨许多话,便讪讪地笑笑,“那我就不多打扰了。”
她转身准备离去。
“坊巷都门禁了。你这会儿出去是想被坊丁逮起来审问吗?那样的话,明天皇宫里准会有一场热闹。”涂逸之的声音轻轻的,冷冷的,却甚是有效。
程青雀被吓住了,停住了脚步。
他走近她,定定看着她不知所措的眼:“你付了三两银子,还可以再呆一会儿的。你还要不要……吃桃?”
“我……”青雀摸摸腰间的荷包。
涂逸之轻轻叹了口气:“茶果费也是在那三两里面的。我做生意一向公平,我也不想……占你的便宜。”
他苦笑着低下头,自己只差没有说出那个“求”字了。
青雀其实无处可去,而且身心俱疲,头痛欲裂,只得默默地坐回廊下。将头靠在廊柱上休息。
涂逸之回屋去拿果盘,待他拿了鲜桃出来时,惊讶地发现女郎君竟然已经像个疲惫的挑夫一样,靠在柱子上睡着了。
“程青雀……”
涂逸之柔声唤她,见她已经筋疲力尽,却犹紧紧皱着眉,仿佛在做什么噩梦。便使了个云梦诀,让她沉入更加美好的睡眠。
他在她身边坐下,细细观察起她苍白的睡颜。她看来是那么疲惫,可是倔强的眉眼里依旧藏着一股不可征服的凉薄。这个没有头脑的女人,真是六百年来最诡异的一道谜题。
他像着魔一般,将她搂进怀中,轻轻吻上那双微凉的唇。柔软湿润的触感,让他想要一口吞下。
他闻着她发间的清香,心中涌起一股莫名的酸涩。
青雀这一觉睡得甚为香甜,日上三竿时,懒洋洋睁开眼。惊讶地发现,自己竟然躺在一张陌生的雕花卧榻上。头顶笼着茜纱帐,身上还盖着散发百合香味的丝被。她猛得坐起身,腰间的配件、荷包,连同身上的胡服骑装全都被脱了下来,整整齐齐叠好摆在榻边。青雀惊慌地低头去看,好在中衣和内衫仍旧好好穿着,仿佛并没有做出什么不堪的事情。
她赶忙重新穿戴好,绾了发髻,开门只见狐妖大人已经换了湘色圆领袍,玉冠锦带,背对着她,站在院中的一树合欢底下。
“涂逸之……你……”
她刚想说话,涂逸之却已经开了口:“你看,他就是乾元镜里的天将。看来我也等不到晚上了。”
青雀这才发现,涂逸之的对面还站着一个男人。玉面无须,英气勃勃,仿佛也有胡人血统。身材高大,面部轮廓分明,眼睛还是金棕色的。猛一看到有些像祢罗突。他头戴紫金冠,绛色的将军袍上套了一件细鳞甲,周身罩着七彩神光,手里握着把长剑,阳光照到血槽上,反射出一条细长的光带,落到涂逸之的袍袖上。
“九尾,我受天子的诏命。特来抓你,受死吧!”男人的唇角挂着冷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