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铁虎痛苦地蜷缩在地上呻吟着。
一众书生都围了过来。
有人去扶铁虎,铁虎摆摆手,身子不敢动。
有的人指责陆伟堂,对同窗不该下黑手。
杜谨踱着方步走了过来,说:“君子动口不动手,谁让你们打架的?”
陆伟堂一副不以为然的样子:“是他先动手打我。”
“不管谁先动手,打架者关暗室。”
杜谨向院子里看了一圈,想找何管家来打开小黑屋的门,却没看到何弘道。
韩铁虎慢慢缓过劲来,他一起身便要抓陆伟堂的衣领。
陆伟堂眼疾手快,迅速闪到杜老先生的身后。
杜谨道:“韩铁虎,你还要干什么?一点规矩都没有了吗?”
韩铁虎瞪着眼睛,双拳紧握,喘着粗气,胸口一起一伏。
这时,何弘道跑着进了南院。
杜谨指着陆伟堂和韩铁虎:“何管家,来的正好,把两个人都关进暗室,反省六个时辰。”
“先生,我……”韩铁虎想申辩。
杜谨一摆手:“不用解释。时辰到了再处理你们之间的是非。”
“先生,我冤枉啊。”陆伟堂装作受委曲的样子。
何管家从口袋里摸出一串钥匙,说:“走吧,去后院。”
“慢着。”一个女子的声音从南院门口传来。
众人寻声望去,一个十七八的姑娘身着旗袍,迈着盈盈的步子款款走来。
何管家微微躬身:“三小姐,您有什么吩咐?”
梅珊穿着木屐,走路的样子摇摇晃晃,看起来有些滑稽。
她说:“规矩是人立的,规矩是为了界定是非,哪能不问青红皂白,各打五十大板呢?”
何弘道扭头看了看杜谨老先生,又看了看梅珊,两手一摊,显得有些为难。
杜谨捻了一下银白的长须,不紧不慢地说:
“三小姐念了几天洋学堂,怎么把鹿鸣书院的规矩给忘了。在书院内,先生说了算,院长也不能干涉先生执教。”
梅珊说:“杜先生,或许是您老眼昏花,不曾看到真相。
我在窗口那边看得清清楚楚,明明是陆伟堂羞辱韩铁虎在先,韩铁虎还没有打陆伟堂,陆伟堂就动手了,不,是动脚了。
而且是很不光彩的一脚。
您老不明辨是非,就这么稀里糊涂的关人,怕是难以服众吧。”
韩铁虎偷眼看着梅珊,他从来没有见过这位三小姐,只听说梅家有一对双胞胎姐妹在武汉大学堂念书。
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思想开放,大胆。
只是那件旗袍穿在身上,有点奇怪。
有这样一位女子替自己说话,韩铁虎感到心里暖暖的。
杜谨毫不退让:“关,我说关就关。何管家,执行吧。”
何弘道看着梅珊:“三小姐,你看这……”
梅珊生气地一甩脚,把木屐蹬掉,光脚站在地上:
“如此没有是非观念,这样的书院,办下去还有什么意义。”
杜谨被一个小姑娘呛得吹胡子瞪眼,却说不出话来。
韩铁虎忙道:“先生不要生气,我愿意接受惩罚。”
梅珊用异样的眼光看着铁虎:“你,怎么那么没有骨气。”说完,捡起木屐拎在手里,转身走了。
何管家抓住时机,一手抓住韩铁虎,一手抓住陆伟堂,向后院走去。
三人刚走出南院,梅尧急匆匆从外面走来。
“铁虎,你妹妹有消息了。”
韩铁虎像是被针刺了一下,停下脚步扭头问:“公子,我妹妹有下落了?她在哪里?”
还没有等梅尧走近细说,何管家就催促道:“快走,有什么话回头再说。”
韩铁虎一甩袖子,挣脱了何弘道的手。
何管家一看铁虎的倔脾气犯了,便不再理他,对梅尧说:
“公子,杜先生罚他们二位关暗室,我先将陆公子带过去,你跟铁虎说事,我一会儿再来带他。”
陆伟堂不乐意了:“凭什么先关我,后关他。这不公平。”
何弘道低三下四地说:“我的陆少爷,您就别为难我了好吧。”
陆伟堂趾高气昂:“好吧,大人不计小人过,我成全您。”
说完,跟着何管家往后院去。
“我妹妹呢?”韩铁虎迫不及待。
这几十天来,他没有一天不想妹妹,甚至夜晚做梦都梦见妹妹被欺负。
“我打听到一点消息,不过,不是很确定。”
“快说说看。”
梅尧将韩铁虎带到屋檐下,说:“我在茶楼喝茶时,听到有人说,文昌宫门口出了人命。
一个戏班子的老板快被打死了。
据说,那个老板前些日子将一个姑娘卖给城南大地主赵家,那姑娘呆了一个月就偷偷跑了。
赵家找到戏班老板要人,或者退钱,那老板既找不到失踪的姑娘,也不愿给赵家赔钱,
赵家派人追打,老板逃到了文昌宫躲藏。
今日被发现,打得只剩下一口气了。”
“会不会是吴二叔呢?”韩铁虎说,“我得去看看。”
梅尧说:“走,我陪你去。”
两人转身就往门口跑。
“站住。”梅一剑从北院走了过来。
梅尧一听是母亲,脑子嗡的响了一下:
“妈,铁虎哥曾经的老板被人打伤,可能要死了,他得去看看,或许可以打听到他妹妹的下落。”
“韩铁虎,书院有书院的规矩,既然在书院读书,就要遵守这里的约束。
杜先生罚你进暗室反省,你怎么能这样随意就走了呢?”
梅一剑说话不紧不慢,不怒自威。
韩铁虎躬身向梅一剑道:“院长,我要去找妹妹,这事很急。”
梅一剑道:“天塌下来,也不能坏了书院的规矩。你应该懂的。”
“可是,我妹妹还没下落呢?”
“你妹妹的事,我派人去打听。你,还是先回暗室吧。”
“我不!”韩铁虎坚决地说,“我只有一个妹妹。”
梅一剑愣了一下,随即摇了摇头:
“如此冲动,能成什么大事。罢了,罢了。随你去吧。”
韩铁虎扭头向门外跑去,刚跑了十来步,他又停下,转身回到梅一剑面前,“噗通”跪下。
“梅家收留之恩,铁虎终生不忘。以后不管什么时候,只要梅家人有招唤,即使刀山火海,铁虎也义无返顾。
这书院,我是读不下去了。找不到妹妹,我生有何用?”
梅一剑叹了口气:
“救一个人容易,救众生难啊。既然你意已决,那就去吧。
什么时候在外面呆不下去了,还回书院来,这里的大门永远为你敞开。”
韩铁虎恭恭敬敬地磕了三个头,起身走出梅家大院。
梅尧还想跟出去,被梅一剑喊住了:
“成天不读书,也不劳作,就知道乱跑,还不回书院跟杜先生念书去。”
“是,院长大人。”梅尧弯着腰,乖乖地进了南院。
梅一剑心中不快,正准备往后花园去,梅珊从一间厢房走了出来。
此时,她已换掉那身旗袍,穿起书生装。
“妈,陆伟堂这样的人,就不应该收留在鹿鸣书院。”
梅一剑皱着眉头:“孔夫子主张有教无类,鹿鸣书院也持这样的理念。”
梅珊说:“韩铁虎是个有正义感的人,将来或许是革命坚定的支持者。你却把他赶走了。”
梅一剑说:“底层不觉醒,革命便难以成功。韩铁虎是自己要走,没有人赶他走。”
“妈,这书院传到您手里已第十八代了,你大可改革一番。”
“怎么改,改成讲武堂吗?”说完,她直接转进了南院,不再理会梅珊。
……
韩铁虎一路狂奔赶到文昌宫,大门紧闭,门口没有一人。
他敲了半天,也没人答应。
他找了一处墙矮的地方,跳进院子,来到主殿,文昌帝君的圣像上布满灰尘,供台上既没有香火,也没有供品。
韩铁虎又去两侧的配殿找了一遍,没人。
他刚准备去后院寻找,就听到身后有人问:“你在找什么?”
韩铁虎扭头一看,一位道士手持扶尘,站在主殿的台阶之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