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珊和杜子城领着二十多个赤卫队员赶到鸭子嘴时,月亮已经西斜,山梁在月色的映衬下显得厚重而沉着。
鸭子嘴是一条山腿。叫它鸭子嘴,是因为它从大山中伸出来,伸入碧水河,将河水逼迫得绕了个弯。山梁下,河道边,有一条大车路,联通河南省的新集县。
这儿是从北往南进入碧云镇的咽喉要道,一夫当关,万夫莫开。
梅珊将队伍拉上山梁,山下路口只留两个警戒哨。如此居高临下,便于俯冲突击。
阵地布设完毕,队员们轮换着睡觉休息。梅珊坐在一块石头上,看着缓缓南下的碧水河发呆。
杜子城悄悄走了过去,在梅珊身边坐下:“副总指挥,有个事跟你商量一下。”
梅珊道:“你那肚子一疼,我就知道没啥好事。”
两人从小在一起玩过,杜子城遇事想耍赖时,就说自己肚子疼,加之他的名字谐音就像“肚子疼”,所以伙伴们给他起的外号就叫“肚子疼”。
“要人要枪的事,就别提了,这个得自己想办法。”梅珊说。
杜子城拍了一下肚子,笑道:“你这样一说,我真的就肚子疼了。我不是要人,我是不想要人。”
梅珊听得莫名其妙:“你是什么意思?”
“就是……就是……我爷爷不是给我订下一门亲事嘛,我……我不想要了,这是不是违反农民协会的规矩?我听说农民协会立了不少规矩,其中一条就是要婚姻自由。像我这样,我可以自由选择结婚或者不结婚吧?”
梅珊“噗嗤”笑了:“这事啊,人家卢老板的女儿多懂事,那是打着灯笼都难找的好媳妇。你是得了好处还卖乖,饱汉子不知饥汉子饿。”
“那姑娘是不错,可是,我,我不是要革命吗?万一哪天,光荣牺牲了,娶了人家卢姑娘,不是害了人家吗?”
“说真话,到底为什么不想要淑娟姑娘了?”
“到底可不可以自由退婚?”
“农民协会的规矩,当然可自由退婚,但是,你这婚事是在旧制度下订的,要在新制度下退,怕是有些麻烦。你不但要取得对方,也就是淑娟的同意,而且卢老板还要不反对。当然,主要是淑娟的意见。”
“这么麻烦啊?以前,一纸休书就解决问题了。”
杜子城没有得到自己想要的答复,有些不甘心,可是又没什么更好的理由,只好找个旮旯坐下来,盘算着下一步怎么办?
夜晚的山里还是有点凉,梅珊将单薄的衣裳裹得更紧,迷迷糊糊中就睡着了。
远处的一声鸡叫,惊醒了大部分队员,东方已泛起鱼肚白。
这一夜,山下大路安静得一辆马车都没走过。
杜子城来请示梅珊,天亮之后要不要将队伍撤回,梅珊没有接到命令,也不敢贸然撤军。队伍就一直在山梁上隐蔽。
正当两人试图分析民团从哪个方向进攻碧云镇时,镇子方向来了两个背枪的人。
梅珊认得出来,是农民纠察队的。其中一个年长的拿出一张纸,在杜子城眼前晃了一下,说:“杜子城同志,有群众反映,你曾潜入大地主陆永发家,将一民女强奸,导致那女子投井自杀。现在奉陈主任之命,带你回农民协会调查。”
杜子城一听就火冒三丈:“我没得罪什么人啊,谁这么坏,还告黑状。”
梅珊惊讶地说:“这是怎么回事?”
杜子城想了想,猛然一拍大腿说:“对,一定是他!”
“谁?”
“还不是因为你那宝贝弟弟梅尧。”杜子城道,“他让我帮助韩铁虎救妹妹,我确实到了陆家,也见到铁虎的妹妹,可是那姑娘不愿跟我走,而是要跟陆家二少爷在一起,我就离开了。后来听说那姑娘投井。可这跟我有什么关系呢?简直是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
“杜子城同志,走吧。”其中一名纠察伸手从杜子城腰间拔下手枪,“有什么理由去了农会再说吧,我们只负责押人。”
梅珊自认为了解杜子城的为人,他应该不会干那种事,可是有人告状,不配合调查也不行。她便说:“那就先去配合调查吧。”
纠察队员拿出一根绳子要捆人,梅珊道:“这就不必了吧,事情还没查清,杜子城不会跑的。”
“老子自己走。”杜子城说罢,衣襟一甩,大踏步向山下走去。
梅珊看着他们的背影,心中颇不平静。
农民暴动,人民政权刚刚建立,一切都还在初创阶段,这种时候,维护群众纪律,安定民心是最重要的事,凡是违反群众纪律的事,一经查实,一律枪毙。
尽管他相信杜子城的为人,但是她也不敢保证杜子城没干那事。特别是子城还提到要退婚,这其中,有没有联系呢?
杜子城跟着纠察队员来到农民协会,见到陈主任。
他正想开口,陈主任说:“杜子城同志,有群众反映你强奸民女,有当事人家属举报,我们初步调查了陆永发家的佣人,事情基本是清楚的,不过还有一些疑点,需要进一步调查。当前,抵抗民团进攻是头等大事,你这件事暂时顾不上细查。先关你三天禁闭,等打完这一仗,再细查你的事。”
杜子城道:“既然没查清,不如让我去打仗。”
陈主任道:“纪律重于生命,废话少说,押下去。”
杜子城这时真的气得肚子疼。他被押到陆家大院后花园边的一个小屋,关了起来。
杜子城在小屋里转来转去,越想越来气。韩铁虎这个愚蠢的家伙,忠奸不分,前日手下留情,没有废了他,他恶人先告状,倒打一耙,真是欺人太甚。不行,得出去,找韩铁虎当面对质,让他把事说清楚。
子城看了看关他的小屋。
这里原来应该是一间库房,门朝花园,后面有个窗子,不过已经被人用木板钉死了。
他顺着木板缝隙往外看,小屋后面一丈远的地方就是陆家大院的围墙,他摸了一下腰点的飞虎爪,还在。这点牢笼,怎么能困住飞侠呢?
很快,他就撬开了后窗,从那里逃了出来。一口气跑到镇南山脚下的那户人家,昨晚,就是在这里,他与韩铁虎四目相对。
门是虚掩着的,杜子城站在门口大声说道:“韩铁虎,有种的就出来,当面把事情说清楚,干嘛背后捅刀子。”
屋里没人应答。
“韩铁虎,大丈夫敢做敢当,有胆子做事还没胆子出来说话吗?”
门打开了,常大柱背着手走了出来:“杜小队长,一大早在我家大吼大叫,成何体统?”
“噢,师兄,我不知道你在,我找韩铁虎有事。”
“铁虎兄弟现在是我银枪会的会员,他有什么得罪你的地方,你要多多包涵,如果他有过分之举,要整治他,你跟我说就行,我自会公道处置。”
这时,韩铁虎和常小树从屋里走了出来,站在常大柱的身后两侧,像个山大王带了两个小喽啰。
杜子城万万没有料到,韩铁虎这么快就跟常大柱走到一起,而且加入了什么银枪会。
常大柱是大师兄,又是铁虎的表哥,碍于情面,杜子城不可能当着师兄的面跟铁虎来硬的,只好憋着一肚子气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