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子城和韩铁虎听到常家小院里传出来的哭声,两人四目相向,都感觉诧异。于是推门入院。
小院西侧的一株核桃树下,常小树的双手被捆起来,吊在树枝上。
常为贵拿着一根藤条正在抽打小树。小树娘跪在地上,呜呜大哭。
常氏夫妻只顾着教训自家孩子,竟然没有注意到门开了,还进来两个人。
杜子城快走两步,上前夺过常为贵手中的藤条,说:“大叔,什么事让你这么生气,孩子细皮嫩肉,哪经得起这样抽打。”
常为贵许是打得过了头,自己心里有些愧疚,可是面对倔强的小树,他又不能停手,这时候正需要有个台阶下。
即使子城夺了他的藤条,他仍要假装生气地说:“快把家法还给我,看我不打死这个不听话的兔崽子。”
小树娘一看来了“救兵”,马上又大哭起来:“快让他爹住手,孩子都不吭气了,不能再打了。”
铁虎走过去,就要给小树松绑。
常为贵说:“不要动,今天不好好教训这小子,真的就要翻天。真是三天不打,上房揭瓦。”
铁虎一边劝舅舅息怒,一边给小树松绑。
小树一看来了人,胆子更正了,他大声说:“让他打,打死算了,反正我是他养大的,他想怎么打就怎么打。”
杜子城将常为贵劝到石凳上坐下,顺手把水烟筒递到他手里,又划了火柴给他点上烟。
“叔,您抽口烟,消消气。孩子小,不懂事,打几下长个记性就行了。”
“臭小子,气死我了。”常为贵拿着烟,却顾不上抽,他的胸脯一起一伏,还在喘气,“三个小子,没一个成器的。老大不学好,仗着练过几天拳脚,成天到处鬼混,老二连声招呼都不打,就跑到省城去,还到广东去上什么军校。眼前这个小子,毛还没长呢,就要管不住了。”
铁虎将小树从核桃树上解救下来,小树娘心疼地拉着儿子的手,眼泪还在流:“死东西,下手这么狠。”
小树仍是一副不服气的样子,好像他是一个经受了严刑拷打坚贞不屈的英雄。
他挽起袖子,看着自己胳膊上青一条、紫一条,嘴里不知嘀咕着什么。
子城见常为贵稍稍平静了些,这才敢问:“到底怎么回事?”
常为贵连着抽了几口烟,长长吐了一口,感觉舒坦多了,胸口那块石头好像被人挪开一点。
“前几天,这小子不打招呼就跟着农民自卫军去攻打县城。那天晚上山路上发生了混乱,他被人挤下山沟,摔得鼻青脸肿。你们以为他身上的伤是我打的啊?那是他自找苦吃摔的,活该。”
“哦,是这样啊。叔,你管教的有理。”子城说,“小娃娃不听话,要管。”
小树站在一边,瞪了子城一眼。心里说,你还是不是赤卫队队员?什么觉悟吗?
常为贵接着说:“打仗那是大人的事,那是要流血掉脑袋的,不是小娃娃过家家。这小子他不懂,你说我不收拾他能行吗?”
“不行,要收拾。”
“再说了,大树、栋梁都走了,我和他娘身边就只剩下这个小子,他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们两个老家伙可怎么活啊?”常为贵说着说着还伤心了。
“孩子不是好好在我们身边吗?真是的。”小树娘给子城倒了一碗水。
“叔,你别难过,孩子终究会长大的,你的良苦用心,有朝一日,他们会明白的。”子城凑到常为贵耳边,低声说:“我去跟小树聊聊,帮你劝劝他。”
常为贵扭头瞥了一眼小树,对子城说:“嗯,你去说说。这小子,家里人的话他听不进去,外人给颗枣他就跟着人家跑。”
杜子城受命组建儿童团,常小树过去一段时间的几件事给他留下深刻印象。
一个是他帮铁虎堵截杜子城,给子城喷了一脸墨汁。还有一次,铁虎在银枪会被抓,也是小树来报信。
这是一个有胆识,又聪明,而且还很善良,有热心的孩子,如果好好培养,假以时日,一定会成长为一名优秀的革命接班人。
子城来小树家,就是想找他当儿童团的团长。可是,当他看到常为贵因为儿子跟着农民军打仗,就要吊起来打,可见他对儿子的担心。
父亲对儿子的爱通常不会说出来,也不会做那些看起来很关心的事,有时候,真是应了那句话,打就是爱。
不管小树是否愿意,作为筹备儿童团的负责人,子城无论如何也无法说服自己,让小树当儿童团长。
他做不出来那事,他不能把一个孩子从他的父亲手中夺走。
如果小树是成年人,子城完全可以给他做工作,让他自己做主,可小树毕竟还小,大人不能鼓动他做他可能还不完全理解的事。
革命不是请客吃饭,不是做文章,不是绘画绣花,不能那样雅致,那样从容不迫、文质彬彬,那样温良恭俭让。革命是暴动,是一个阶级推翻另一个阶级的暴烈的行动。
这样的暴烈运动中,小娃娃还不懂这些道理,过早的让他们卷入风暴,是对他们的不公。
子城原本打算好要鼓动一番小树,现在,风向需要转变了。
常为贵和妻子回屋里去了。他们把门虚掩着,顺着门缝往外瞧。
铁虎把小树带石凳前。小树大义凛然地往地上一坐,嘴噘得老高,不说话,也不看子城。
铁虎摸了一下小树的脑袋,小声说:“子城团长准备让你当儿童团团长呢,见了上级领导还不老实一点。”
小树眼睛一亮,疑惑地看子城,意思是问,是这样吗?
子城笑着对铁虎说:“我啥时候说过要让小树当儿童团长,你加入队伍没几天,怎么就学着揣测上意,这样不好吧?”
铁虎一愣,似乎又明白了什么,他说:“哦,哦,那是我猜错了。小树,告诉你个好消息,咱碧云镇成立了工农革命军,是正规部队,子城兄现在二十团的团长。他还要负责组建儿童先锋团,那是工农革命军的后备军。”
小树两眼放光,忙问:“儿童团是小孩子吧,我已经不小了,我要加入赤卫队,或者参加工农革命军。”
子城说:“小树,你现在还是棵小树,要想长成参天大树,还需要不断的吸收营养,还需要阳光哺育,更需要时间的等待。想参军是好事,先把个子长高了。”
“没听说,参军一定要高个子。”
“年龄也得够。”
“那多大才可以参军?”
“十六岁。像你铁虎哥一样大就行。”
“若是这样,那我先当个儿童团团长,将就将就也行。”小树还不太满意儿童团长的职务。
子城端起石桌上的碗,喝了一口水,说:“小树,不成啊。儿童团长已经有人选了。你爹娘年龄也不小,身边需要有个人照顾,你留下家里比较好。再说,你大哥的银枪会也将参加革命,你二哥入了军校,也是革命的一分子,你们家已经有两人革命,算得上革命家庭了。你就不参加了,好好跟你爹学木匠手艺,将来当个受人尊敬的匠人,过两年娶个媳妇,生几个孩子,这不是挺好的嘛。”
小树一听这话,气得鼻子要冒烟。
“说得好,就这样办。”躲在屋子里偷听的常为贵忍不住走了出来,“子城同志,你的道理讲得好啊,革命是让人活,不是让人死,我们家已经有两个革命同志,就给我们常家留一根苗吧。
“我不听,我不听!”常小树起身,抓起院墙角落里的背篓,朝着山里方向跑去。
小树娘追出院子喊道:“小树,你干什么去?”
“我占山为王去!”
“回来,小树,最近前山坳里有狗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