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失火吗?人没事吧?”石潭怀着善良的愿望追问道。
“唉,哪是什么失火。”老婆婆走出房门,指着半山坡那户人家说,“昨晚来了一队人马,放了枪,后来,常木匠家就着火了。可怜,三口人,全烧死了。”
石潭顺着老人指的方向看去,山坡上树丛中,小院还在,房屋已成焦土。
三口人,应该是常为贵夫妇和他的儿子吧。
石潭没再继续打听,他出了老人家。又回到那条通往卧龙岭的山路上。
什么人这么狠心,追到常家沟来杀害木匠一家。难道是因为他曾经给工农革命军做过攻城用的梯子?敌人反攻倒算,对当地百姓的威慑太大了。
从常家沟再往山里走,就是穆家坳,过了穆家坳就是接近真正意义的深山密林,牛洪家就在那一带的山里。
卧龙岭是由浅山进入深山之间一条绵延起伏的山梁。
石潭经常进山采药,对这一带地形很熟悉,他没用多少工夫就找到了那个天然山洞。然而,令他失望的是,淑娟并不在那个山洞里,他此前藏在那里的食物还在。
眼看着天色渐晚,他把包袱取下来,准备今晚就在这山洞里过了。
为了安全,他找了些树枝将洞口隐匿起来。然后躺在洞里,想着下一步该怎么办?
刚躺下没多会儿,就听到洞外有窸窸窣窣的声音。他坐起来,竖起耳朵听,好像有什么东西在向洞口靠近。
他下意识地从包袱里拿出一把刀。一把刮骨疗毒的快刀。
参加工农革命军有段时间了,铁虎曾给过他一把手枪,但他推掉了。他认为自己的战场不在前线,而在军医所,他需要的不是手枪,而是药品和医刀。
那声音越来越近。突然,传来两声狗叫。石潭趴在洞口往外一看,忍不住笑了。他收起刀子,推开堵在洞口的树枝。
那狗叫得更凶了。
狗的旁边有个少年,一手持弓箭,一手牵着狗的项圈。那少年不是别人,正是猎户牛洪的儿子牛角。
“兄弟,是你,快来。”石潭钻出洞穴,“你怎么知道这里有人。”
牛角把弓箭背在身上,拍了拍狗头。
石潭明白了,是那条猎狗发现他。他曾在牛角家住过一段时间,狗已经记住了他的人味儿,当他再次出现在猎狗经过的地方时,就被猎狗灵敏的鼻子捕捉到了。
牛角还是那个牛角,不说话,即使是熟悉的人,也不肯说话。他会用眼神和手式与人交流。
牛角看到石潭,似乎很有些兴奋,他握住石潭的手狠狠地发力,然后拍拍自己的肩膀,做出痛苦的表情。
石潭不太明白他的意思,摇了摇头,也用表情传达出他的困惑。
牛角拉着石潭就要往山下走,石潭指了指天,意思是天色已晚,不如进洞过夜。
牛角摇头,坚持要石潭下山。石潭进洞将自己的宝贵包袱收起来,跟着牛角下山。
猎户出身的牛角,行走在山间如入无人之境,难怪人称“钻山猴”。
他带着石潭穿林过溪,赶在天黑之前走出深山,来到他的家里。这儿的环境石潭是熟悉的,令他没有想到的是,韩铁虎竟然也在牛角家。
铁虎看到石潭,同样兴奋不已。他的右肩膀裹着麻布,还在往外渗血,他左手拉着石潭问道:“你怎么会到这里来?县城里的敌人都肃清了吗?碧云镇情况怎么样?”
石潭没有回答,而是盯着铁虎的肩膀看了看,又凑上去闻了闻:“伤了好几天,怎么还在渗血,子弹没取出来吧?”
“神医啊,石潭,你咋啥都知道呢?”铁虎很是诧异。
石潭将铁虎拉到墙壁上的油灯跟前,从包袱里拿出快刀,三下五除二,就将麻布割开,回头对牛角说:“烧点热盐水来。”
牛角应声进了厨房。
这时,牛洪提着灯从另一间屋里走了出来:“小石大夫,你来了,武师傅还好吧?”
牛洪提到武清泉,石潭的心一下子就酸了,他停下手中的活计:“牛叔,我师傅归西了?”
“啊?是怎么回事?离开我家时还好好的。”
“一言难尽,以后再说吧。”
“是善终,还是遭难?”
石潭实在不想说,却又不得不回答,他调整了一下情绪说:“师傅去县城准备另开太和堂,结果被民团那帮狗给害死了。”
“可惜啊可惜。”牛洪把灯挂在墙壁上,这屋里更亮了,“一个行医的人,怎么会得罪民团呢?”
石潭一边从铁虎肩膀上解下麻布,一边说:“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生在乱世,想在夹缝中求生也难。”
牛角端来一盆热水。石潭把铁虎肩膀上的麻布扯完了,他拿起刀在油灯上加热。
铁虎问:“你要干什么?”
石潭说:“给你先取出子弹。”
“不行,子弹太深,你有没有麻药啊,我怕疼。”
“你是工农革命军,是特殊材料制成的,死都不怕,怎么会怕疼呢?”
“我是不怕死,但是我怕疼。”铁虎笑着说,“牛叔叔早就说过要给取子弹,我没答应。”
石潭拿出刀,在热水里涮了涮,然后问铁虎:“你是不是有个妹妹,是个唱戏的?”
铁虎说:“是啊,已经很久没有见到她的。”
石潭问:“你想不想见她啊?”
铁虎那块心病又被拎了起来:“想啊!就是不知道她身在何处?”
“在那,你回头看。”石潭努努了嘴,示意铁虎往门外看。
铁虎刚扭过头,石潭一刀就扎进铁虎的肩膀,顺势往外一挑,一颗子弹就被剜了出来。
铁虎疼得哇哇乱叫,牛洪父子在一旁笑得合不拢嘴。
“妥了。”石潭从包袱里拿出一包药粉,撒在伤口处。
铁虎含着眼泪笑骂道:“好你个石潭,算你狠!”
石潭包扎好铁虎的伤口,才慢慢地说:“黄江县城失守,碧云镇血流成河,把碧水河都要染红,革命遭到了重大挫折。”
铁虎说:“怎么会这样?进攻黄江县不是很顺利吗?陈主任不是带人去县城搬救兵嘛?”
石潭说:“此次作战行动,完全是一次敌情不明、指挥失当的战斗。工农革命军被打残了,陈主任牺牲,黎师长和杜子城不知下落。”
“梅团长呢?她怎么样?”铁虎按压不住内心的躁动。
“梅团长去省城找组织去了。”
“剩下的同志呢?工农革命军、赤卫队?”
“第二十团被打散了。第十九团分裂了。”
“撤回碧云镇的同志下一步怎么行动?有没有组织上的决定?”
石潭摇了摇头:“没人知道下一步该怎么办?敌人的反扑或许还没有结束。你躲在这里养伤也未必安全。”
铁虎陷入了沉默,他肩膀上的疼痛似乎也知趣的隐匿到夜暗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