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树娘追了几步,眼看儿子向着大山深处跑去,一点办法都没有。
她转身回来对常为贵说:“还不快去追,小心你儿子让狗熊给吃了。”
“让狗熊拍死,也比吃子弹强。”常为贵说,“死在狗熊掌下,还有尸首,出去打仗,就不知道埋骨哪里了。”
“唉,这哪像个家啊?”小树娘叹息一声回屋去了。
子城虽没有劝成小树放弃主意,但毕竟是做了工作的,常为贵也是听见的。
对革命队伍而言,可能暂时失去一颗未来之星,但对一个普通的家庭来说,却保留了根脉和火种。
子城认为自己这样做完全是对的,并不违背革命的初衷。
铁虎也理解了子城的意思,两人别过常为贵夫妇,赶往镇里。
进了城北门,子城要去找梅珊,商量工农革命军改编的事,铁虎也要忙自己的任务。两人道别,各奔东西。子城去了鹿鸣书院,铁虎则前往太和堂。
组建军医院,首先得有医生,上哪里找愿意参军的大夫呢?铁虎第一个想到的就是石潭。
当初,他被春花楼的恶人打伤,就是石潭出手相助,药到伤愈,后来,又是石潭帮助救治杜子城的伤。
从这些零星的交往中,铁虎能感觉出一个充满正义感的少年的心。
铁虎知道石潭的师傅武大夫的心思,他不想让徒弟参与队伍上的事,他只想把家手艺传给这个徒弟,希望他老老实实做个中医。
但是年轻的心是不甘于沉沦的。自从碧云镇农民暴动之后,石潭的心就像深山里的水潭突然掉进了一颗石头,泛起的波纹和涟漪虽然会消失,但它的记忆却存留下来。
再一次来到太和堂,门是开着的,比起上次来时遇到的伤兵闹事场面,这会儿显得冷冷清清。
太和堂基本上恢复原来的样子,砸烂的门窗已经修复,毁坏的桌柜也重新更换。曾经遭遇过的挫折,仍留下一些无法抹去的印迹。
铁虎刚进太和堂大门,就看到那次他和子城救下的那名学徒。
“哎,兄弟,石潭大夫在吗?”铁虎问。
那学徒看到是铁虎,想躲却无处可躲,只好硬着头皮,冲铁虎笑笑:“我还有事,师傅叫我去熬药呢。”说完,就要往东侧的厢房去。
铁虎觉得不对劲,一定是发生了什么事,他快步追上去问:“兄弟,石潭在吗?他怎么了?”
“我,我,我不好说啊。”那学徒面有难色。
“兄弟,出什么事了,石潭他?”
那学徒朝屋里看了看,小声说:“潭师兄,被师傅惩罚,现在躺在西屋不醒人事。”
“啊?到底为什么啊?”
“师兄背着师傅,把医馆的金创药偷偷送出去,救治那些农民自卫军的伤员,结果被师傅发现。师傅一怒之下,给他扎了一针,师兄就躺在床上不动了,已经两天了。”
“死了吗?”
“没,就像是睡着了,可以喝些水,有呼吸。”
“你师傅这是什么手法,这样严厉地对待自己的徒弟。”
“这次师傅是真的生气了。以前师兄也干过类似的事,师傅睁一眼闭一只眼,这次住在鹿鸣书院的伤员多,有好几十个,师兄拿出去的药也多,就被师傅发觉。而且师傅前几天还专门嘱咐过,不要与伤兵接触。可是……”
铁虎明白了,石潭一颗善良的心,遇上武清泉一颗冰冷的心。
“会不会出人命?”铁虎问。
学徒摇了摇头。
“不会啊!”铁虎放心了。
“不知道。”学徒说。
“啊?”铁虎心急了,“哪有师傅这样对徒弟的?下手这么狠,万一有个差错,那可是条人命。”
“师傅说,这次一定要让他长记性,同时,也要废了他的绝活。等他七天以后醒来,他在太和堂所学的医术就全忘了,他要想当大夫,就得从头学起。可惜,可惜。”
铁虎意识到事情到了这一步,有点严重了。
那学徒努努嘴:“师傅不让对外人说,你快走吧。”
铁虎从太和堂出来,一路小跑往鹿鸣书院去。
如果只是师傅对徒弟惩戒一下,再严厉也没什么。或者哪怕受点皮外伤,或者关进小黑屋反省,这些都可以接受。
可是,武清泉竟然出此毒手,全然不顾石潭的未来。看来,老先生确实是生气了,先前有伤兵打砸抢太和堂,这事没怎么追究也就罢了。
徒弟又违抗师命偷偷救治那些伤员,这是以德报怨,孔老夫子那么大度,也不会支持这种做法。给仇人送药,那无异于给自己下药。
老先生一定接受不了自己最信任的人,违背自己意愿,做出如此离经叛道、违逆师门的事。
既然石潭偷药是为救治鹿鸣书院的伤员,那么书院就有责任为解救石潭出出力。所以,铁虎才决定去找梅尧。
……
铁虎将石潭的情况说给梅尧,梅尧觉得凭自己的分量去求情,恐怕难以得到武清泉的原谅,他只好搬出母亲梅院长。
毕竟,在书院收治伤兵,梅尧起初是不同意的,那是梅一剑的主张。只是在收留伤兵之后,梅尧私下找石潭,购了些外伤用药。
梅一剑深明大义,这里面的道理自然懂得,不管武清泉给不给她面子,她是一定要去拜访武清泉的。
就这样,梅一剑、梅尧和铁虎来到太和堂。
武清泉对梅一剑还算客气,彼此都是碧云镇上有头有脸的人物,相互映衬本是人之常情。唯独在对农民运动的态度方面,武清泉与梅一剑水火难容。
梅一剑说明来意,恳请武清泉原谅石潭,自称事因在己,未征得师傅同意,便与徒弟做了买卖,愿意领过,希望老先生手下留情,不要责罚过重。毕竟石潭也是医者仁心,并无恶意贪念。
武清泉则称,整顿师门,严惩逆徒,并无不妥,也无需他人指点。当然,更无意让他人代过。
两位台面上的人,说的都是台面上的话,不冷不热,如同软刀子剁肉,废了不少劲,不见多少效果。
石潭还躺在床上,众人想看一眼,武清泉也不准。
武清泉不给面子,梅一剑只好告辞。
铁虎还指望着石潭来挑起军医院的大梁呢,如果石潭的医术废了,军医院十有八九办不成了。
即使不是为了军医院,也要想办法救下石潭的医术,那是多少年功夫积累起来的。
从太和堂出来,梅一剑坐着马车先回书院了。
铁虎对梅尧说:“这个老先生,不识抬举,油盐不进,要不要给他来硬的。”
梅尧摆弄着折扇说:“对付老人,不能来硬的,要从他最脆弱的地方下手。就像我老师杜先生,最在意的是他身上那种文人风骨,这比他孙子杜子城的命都重要。”
“武大夫的软肋在哪里呢?”铁虎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