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士的长袍破破烂烂,头顶的帽子耷拉着,胡子不长也不短,手中的扶尘稀稀落落。
看起来没有一点仙风道骨,倒像是个穿着道袍的乞丐。
韩铁虎走近那道士,躬身施礼:
“打扰道长,我想问一下,不久前是不是有一位伤者在此停留?”
“死了,被人抬走了。”道士的声音听起来很怪,说话像是从嗓子眼往外挤。
“唉,来晚了。”韩铁虎长叹一声,“那死者长什么样子?胖还是瘦,高还是矮?”
道士摔了一下扶尘:“个头不高也不矮,身材不胖也不瘦。”
这不等于没说吗?韩铁虎有些失望,但他还不能放弃,这可能是唯一的线索了。
他接着问:“那人穿什么衣服,别人是怎么称呼他的?”
道士说:“穿长衫,别人称他‘狗日的’、‘该死的骗子’。”
韩铁虎轻轻摇了摇头,又问道:“抬走他的是些什么人?他们将死者抬到哪里去了?”
道士面无表情:“不知道。贫道向来不问世事。”
既然人已经被抬走了,而且是死人。这条线索就断了。
道士凶巴巴地瞪着韩铁虎,似乎在催着他赶快离开。
铁虎后悔自己来得有些晚。
如果早来一步,或许就可看到那人是不是吴老板,如果是吴老板,没准就可以找到妹妹。
他懊恼地拍拍脑门,向文昌宫的大门走去。
这时,太阳已经落山,一阵冷风吹过,下起雨来。
道士跟在韩铁虎的身后,将他“送”出门,随手将大门关上,还插上门栓。
韩铁虎站在文昌宫门外,心口默默念道:“文昌帝君,你老人家告诉我,我该怎么办?”
雨落在地上,也落在他的心上,一股悲凉涌入肺腹。
他的眼泪情不自禁地涌了出来。
又一阵风吹过,雨下得更大了。
韩铁虎无处可去,盲无目的地在文昌宫外一根大柱子后面坐下来。
天色越来越暗,他感到浑身发冷,不由得将衣服裹紧了些。
不知过了多久,突然,“吱呀”一声,文昌宫的门打开了。
韩铁虎从柱子后面偷偷看过去,只见那个道士已换了衣服。
腋下夹着一个黑色包袱,手里提着一个马灯走出来。
铁虎马上警惕起来。
道士穿的那件衣服太熟悉了,正是凤凰戏班吴老板平时穿的灰缎子长衫。
韩铁虎似乎明白了什么,他猛然站起来。
铁虎的出现,让道士大吃一惊:“你,你怎么还没有走?”
韩铁虎逼近道士:“吴老板的衣服怎么穿在你的身上了?快说,吴老板他人呢?”
道士不敢与韩铁虎的目光对视,躲躲闪闪:“那,那,那人已经被抬走了。”
韩铁虎二话没说,一把抓住道士手里的包袱。
道士恶狠狠地说:“你想干什么?这是我的。”
韩铁虎毕竟在戏班长大,练过功夫,他的胳膊一使劲,便将道士拉倒在地。
那道士死死地抱着包袱不松手。
铁虎上前一步,膝盖顶在道士的背上,右手卡住道士的脖子:“快说,吴老板去哪里了?”
那道士惨叫着:“我,不,知道。”
铁虎拉起道士翻了个身,随即一拳打中下颌,那道士的嘴角顿时流出血来。
“快说,这包袱和衣服怎么到了你的手里?你是不是专门骗钱财的黑心道士?”
“好汉饶命,我说我说。”道士哆哆嗦嗦,
“我不是道士,我就是一个要饭了。平日里住在文昌宫躲避风雨。
今天上午,一个中年人带着伤跑进文昌宫。我看他可怜,就给了分了半碗粥。
他为了感谢我,把这个包袱给了我,后来把衣服也给了我。
他换了别的衣服,可能是怕有人认出他来。”
“后来呢?”
“下午,来了一群人,逼他拿出钱,他说没有,人家就打他,一直打得没气了,才被抬走。”
假道士慢慢坐了起来,“你要是觉得公平,咱俩把这包袱里的银两平分了吧,见一面分一半。”
韩铁虎打开包袱,看到里面有十几块银元,还有几册账本,三四件首饰。
铁虎一心想找到妹妹,对这些钱财并不感兴趣。
可以断定的是,吴老板确实把戏班的那些女孩给卖了,而吴老板自己也没有过上好日子。
真是善有善报,恶有恶报。
可是,吴老板一死,妹妹的下落就彻底没人知道了。
韩铁虎看着坐在地上的乞丐,不知是恨还是哀。
他正在犹豫要不要把包袱还给乞丐,突然觉得后脑勺被什么东西猛然击中。他身子一歪,倒在地上。
从文昌宫里走出一人,手里握着木棒。
那人喝斥乞丐道:“他妈的,说好的一起走,你小子想独吞啊。”
乞丐赶忙趴在地上连连磕头:
“大哥,哪敢啊,我是出来看看外面有没有危险,如果一切平安,我再去叫你出来。”
乞丐说着将地上的包袱还有掉落的钱物捡起来,递给持木棒的人。
那人扔掉木棒,拿了几块银元交给乞丐。
“给,拿着,够你玩几天的。以后任何人再提起今天这档事,就当什么也没发生过。”
“是是,明白,明白。”
两人趁着刚刚降临的夜色,消失在碧水河边。
……
这几个月来,梅尧一直惦记着韩铁虎的妹妹雪妮姑娘,茶不思,饭不想,几度抑郁。
梅一剑以为他生病了,要去请武中医,却被梅尧阻止。
他知道自己身体没有病,是心里有病。
可这病既不能告诉医生,因为医生也没什么灵丹妙药,更不好说与朋友,只有闷在心里。
他四处打探消息,表面上是为韩铁虎寻找妹妹,实际上,那个对他报以微笑的姑娘,已经占领了他的心。
他知道当年唐伯虎三笑点秋香,他清楚地记得,韩雪妮对他也笑了三次。
第一次是在台上唱戏时,冲着他笑了笑。
第二次是演出结束拿着盘子求赏时。
第三次是常小树去约她,姑娘挑着门帘往台下看了一眼,微微一笑,露出两个小虎牙,甚是可爱。
今天,好不容易打听到一点消息,他想和铁虎去核实,可是母亲竟然不尽情理,还把韩铁虎逼走了。
梅尧心里窝着火,没处发泄,便独自坐在南院的荷花塘边发呆。
何管家叫他吃饭,他也推掉了。
看着荷塘里的三五枝残枝败叶,心中充满失落。
直到下起雨来,他才回到自己的房间。
傍晚,陆伟堂从后院的暗室出来了。
何管家带着他去见杜谨老先生。
先生批评了一番,同意他回家去。
书院的书生中,大部分是碧云镇的人家,他们晚上回家住,白天再来。
只有少数几个外地的才住在书院。
陆伟堂是地主家少爷,每天有马车接送。
当天,接陆伟堂的马车在门外等了好长时间,不见他出来。
打听清楚原因之后,马车先回去了。过了两个时辰,马车又来了。
陆伟堂心里不服气,表面上还得尊重老先生。听完教诲,他满脸怒气地走出南院。
雨下得挺大的,他没有带伞,一时不知该不该找何管家借伞。
想了一会,借什么借,就这样走吧。
他心一横,将袖子往头上一盖,就往书院的大门跑。
刚跑了几步,脚下打滑,摔倒在地上。
陆伟堂满身泥水,破口大骂:“什么鹿鸣书院,简直就是糊涂书院。”
梅尧透过窗户看着这一切,嘴角不禁稍稍上扬,骂道:“活该。”
陆伟堂慢慢爬起来,正准备往外冲。
这时,一个丫鬟模样的小姑娘拿着油布伞走了进来。
她一看到地上的陆伟堂,连忙走过去,扶着陆伟堂的胳膊将他拉了起来。
一边把伞撑在陆伟堂的头上,一边关切地问:“二少爷,没事吧。”
陆伟堂看到小丫鬟,脸上顿时露出笑容:“哦,是燕啊,没事,没事,你怎么来了。”
“下雨了,天黑路滑,老爷让我来送伞。”丫鬟含情脉脉地看着陆伟堂。
梅尧借着院子里昏暗的灯光,看到那个丫鬟的脸,他的心头一惊,这姑娘是谁?为什么那么像韩雪妮。
他想再多看一眼,陆伟堂已经牵着姑娘的手走了出去。
从那背影看,似乎就是韩雪妮。
梅尧连忙跑出去。
等他到了门口,陆家的马车已经走出几十米远。
梅尧想喊,可是,嘴张了几次,终究还是没有喊出声来。
他想,如果那丫鬟真是韩雪妮,那就太好了。
只要明天陆伟堂来了,一问便知。
即便不是,或许可以通过她打听一下韩雪妮的下落呢?
他越想越觉得那姑娘像韩雪妮。他甚至等不到明天一早,就想核实情况。
然而,他也清楚,他不可能现在就这样追到陆家去问明情况。
对,先把这消息告诉韩铁虎吧。
想到这里,梅尧从门后拿出一把伞,向文昌宫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