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云镇的大街熙熙攘攘。
人们的脸上都洋溢着喜庆和兴奋,就像持续多日的连阴雨过后,和风丽日重新普照大地。
韩铁虎和常小树跑到陆家大院的时候,这里也大变模样。
陆府的门口有两个农民自卫军站岗。
大门一侧竖写着“碧云镇农民协会”。
门外的青砖墙壁上贴着红底黑字的大标语。
“打倒土豪劣绅,穷人当家作主。”
韩铁虎走过去问站岗的哨兵:“这陆府,现在是农民协会了?陆家的老爷呢?”
哨兵说:“碧云镇从此再没有老爷太太了,这里是农民协会办事处。穷人自主当家,以后没人敢欺负我们了。”
韩铁虎问:“陆府的人呢?”
哨兵说:“狗老财听到风声,带着家眷全都跑了,跑到县城去了。”
“陆府的下人呢?”
“我说过了,这里没有陆府,只有农民协会。”哨兵有点不耐烦,“这是农民自卫军的最高指挥机关,没事不要靠近。”
“军爷,能不能放我们进去看看,我妹妹是陆府的丫鬟,不知道她还在不在?”
“我不是军爷,我是赤卫队员。快走开,快走开。军事重地,闲人免进。”
韩铁虎极不情愿地站在那里,寻思着怎样才能进去。
这时,梅珊急匆匆从陆家大院走了出来。她一眼就看到铁虎,铁虎也认出她来。
梅珊腰里插着手枪,清秀的短发,精干的装束,真是女中豪杰,巾帼英雄。
不知为什么,铁虎的脸突然有点发热。
没等铁虎开口,梅珊说:“韩铁虎,多日不见,碧云镇变天了,苦日子到头了。以后你的委曲可以找农民协会,有人帮,有人管。”
韩铁虎指了指陆家大门,道:“三小姐,我想进去看看,我妹以前被卖到这里。”
“可以啊。”梅珊爽快地说,“从今以后,碧云镇每一寸土地都是劳苦大众的,每个人都有权利站在这片土地上。”
她对哨兵交代一句:“放他们进去吧。”
“是,副总指挥。”哨兵立正道。
“谢谢三小姐。”
“以后不要叫三小姐了,就叫我梅珊。”
“好的,三小姐。哦,不,梅,梅珊。”
“杜子城已经答应加入赤卫队了,你也一起加入进来吧,我们很需要你这样的年轻人。”
梅珊也才十八岁,但在她看来,自己像是老革命了。
当然,她也确实不简单。
从黄埔五期武汉分校毕业,她就跟着贺老总去了南昌,起义虽失败了,但她内心的火焰却燃烧的更加猛烈。
她根据上级指示,潜回老家秘密发动群众。
经过几个月的准备,终于在这个初冬,引爆了黄江的革命之火。
虽然只是占据了一个镇,但这个镇是黄江县最大的镇。
控制碧云镇,就相当于控制了大半个黄江县,还可影响附近的县区。
韩铁虎没有这方面的思想准备,他似笑非笑地说:“好,我,我想想啊。”
梅珊转身走了。她的头发甩起来真好看。
韩铁虎走进陆家大院,脚步很轻,生怕踩死地上的蚂蚁。
许多大户人家,他也进去过,在戏班的时候经常被叫去唱戏,可是像陆家这样的深宅大院还是头一次进来。
且不说大院套着小院,花园连着长廊,单数那些房子的间数,怕是有上百间之多。
若不留神,肯定要在这里迷路。妹妹在这里伺候别人,日子定是暗无天日。
陆家大院说是农民协会,也就挂了个牌子,谁也不知道农民协会办公场所应该是什么样子。
陆府的仓库已打开,给农民分了粮。
家里值钱的东西,老财主逃跑时大都带走了。实在搬不动的,有些被砸烂,有些被老百姓哄抢。
赤卫队进驻以后,才制止这种行为。
院子里同样是人影穿梭,韩铁虎感觉自己像是穿越到另一个时代。
昨天还生活在黎明时分的黑暗中,眨眼的功夫,太阳出来,阳光普照,碧云镇换了人间。
韩铁虎看到两名赤卫队员正押着十几个佣人往门外走。
这些陆府的佣人,其实也是穷苦人,铁虎觉得不该这样对待他们。
“这是要抓起来审判,还是杀头?”常小树好奇地问一名赤卫队员。
“这些人长年替地主老财干活,要把他们关起来好好收拾。”年轻的赤卫队员说。
另一个年长的队员说:“栓娃,别瞎说,这些人也是我们的兄弟姐妹,他们在陆家做事,也是为了活下去。”
他又拍拍常小树的肩膀道:“小兄弟,我们只是带他们去顺安场看戏,看妇女协会排练的戏,戏看完了,就把他们放了。”
韩铁虎凑近那个年长的赤卫队员问:“我想跟他们打听个人,可以吗?”
那队员一伸手,佣人队伍停下来。
韩铁虎找了一个年纪大的老妈子问:“陆家有一个叫雪妮的丫鬟吗?”
那老妈子缩着身子,似乎有点害怕:“没,没有叫雪妮的。”
韩铁虎想了想,又问:“有没有一个嘴角长痣,还会唱曲子的丫头?”
老妈子抬眼看了看铁虎,说:“你是问燕子姑娘吧,她会唱花鼓戏,在厨房帮忙,平时也伺候少爷小姐。”
韩铁虎问:“她人呢?”
老妈子道:“二少爷离开的头天晚上,家里来了贼,第二天,听说盗贼欺负了燕子姑娘,燕子嫌丢人,跳井了。”
“对,就是那天晚上,我听到井口那边传来噗通一声。”一个中年下人说道。
韩铁虎又紧张了,一股恶气直往上涌:“燕子被埋在哪里,有人知道吗?”
“那口井没法用了,也没人打捞尸体,老爷让人把井填了。”
“井在哪里?”
老妈子指了指侧面一个小院:“就在那边的亭子里。”
韩铁虎没想别的,快步穿过圆形石门,来到另一个院子。
院子西南角有一个小小的亭子,挂着匾,上书“洗心亭”。
这亭子就是井亭,防止井里落灰尘修建的。
如今已被沙石填平,井的样子还在。因为有些日子了,井口的沙石已经陷下去一尺多。
韩铁虎蹲在井边,眼泪唰唰往下流。
小树也跟着伤感。
没想到秋天的那个夜晚,在顺安场陪梅尧看戏,是他与雪妮姐的最后一面。
“虎哥,”常小树说,“你先别急着伤心,前次我们来,不是亲眼看到一辆马车拉着棺材出了陆府,今天怎么又说人被埋在井里了?到底该信谁?”
韩铁虎站了起来:“或许那只是个空棺材。”
常小树安慰说:“虎哥,现在要找杜子城报仇更难了,他加入了赤卫队,以前有功夫我们打不过他,现在他有了枪,我们更没有机会了。”
小树这哪里是安慰啊,纯粹是往铁虎伤口上撒盐。
韩铁虎突然站起来,擦干了眼泪。
“走,去找梅尧,如果不能给个说法,这道梁子就过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