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潭在街角停下来,打开纸团。
淑娟的字写得清秀隽永,不愧出自书店老板的女儿之手。
这世上的事物,就是这么奇怪,但凡美丽真实,多半就善良。
淑娟告诉石潭,父亲逼迫她嫁给鹿鸣书院杜谨老先生的孙子杜子城,她不愿意。
父亲就把她关在闺房不让出门,她希望石潭救她出去。
石潭拿着纸条,心里热乎乎的,方才还是一脸的沮丧,瞬间烟销云散。
淑娟的心里装着他,他没有看错,他定要救淑娟出来,而且事不宜迟。
他有什么办法救淑娟呢?
他想请师傅来给卢老板讲道理,再想一想,不行。
师傅肯定不会这样做,因为老中医保守顽固,怎么可能为了年轻人的自由婚姻,出面干涉他人的父母之命呢?
要么,直接去找杜子城?想想,更不可能。
杜子城是镇远武馆的四大金刚之一,武功了得,而且人家要结婚了,再去说什么呢?
石潭站在街角,一时没了主意。
这时,一辆马车从眼前驶过,马车的窗帘上绣着“鹿鸣书院”四个字。
石潭马上想起梅尧。
梅公子与他能谈得来,且乐于助人,或许他会办法。
想到这儿,石潭赶快把箱包拎回中医馆,没跟师傅打招呼又急匆匆赶往鹿鸣书院。
见到梅尧,石潭一五一十把情况说完,等着梅尧帮助拿个主意。
梅尧洒脱地打开折扇扇了几下。
“你的愿望就是娶妻生子,你中意的人儿却要嫁给别人了,这事有点麻烦。媒妁之言、父母之命,都是不可违的,这是几千年来的传统。”
石潭听梅尧这样说,感觉可能要凉。
“我以为你思想开放,敢于争取自由,没想到,你也这么保守。真是让人失望。”
梅尧看出了石潭的心思,淡淡地笑了笑。
“我向来以为中华传统值得弘扬,但是传统中也有糟粕,比如婚姻制度。我主张婚姻自由,年轻人自己说了算。”
听他这样说,石潭的脸上马上又露笑容:“那你说,如果这种情况遇到你头上,你会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英雄救美啊!”梅尧一拍折扇道。
“怎么个救法?”
梅尧拿起茶杯,扇子,在桌子上一边比划,一边讲。
石潭听得连连点头,接着问:“然后呢,然后怎么办?”
“只要淑娟姑娘能脱身,你们连夜坐船走,去县城。
不,县城太近,去省城,或者去安徽,河南,都可以。
凭你的医术,以她的勤快,在哪里都可以过上好日子。”
“可是,可是……”石潭有口难言。
“放心,我给你准备点盘缠。咱们今夜就行动。”梅尧说。
石潭兴奋地抓住梅尧的肩膀晃了晃:“鹿鸣书院真逸士,竹影清风梅公子。果然名不虚传。”
梅尧笑道:“石兄,你轻点。先给淑娟捎个话,让她也准备一下,咱们今晚子时行动。
石潭小跑着离开了鹿鸣书院。
送人玫瑰,心有余香。梅尧带着助人之后的喜悦转到南院,想去探探杜老先生的口风。
刚进院门,就看到镇远武馆的大徒弟常大柱从西厢房走出来。
梅尧一拱手:“常兄,什么风把你吹来了?”
常大柱抱拳。
“梅少爷,我是来请杜先生的。我师傅说,学武之人如果不读书,就是四肢强健,头脑简单,是无用之人,所以想请杜先生给徒弟们讲讲圣贤之说。”
梅尧说:“镇远武馆别开生面,不简单。怎么样?杜先生答应了?”
常大柱摇了摇头。
“老先生推辞了。还是让师傅亲自来请吧。”完着,又抱拳,出门去了。
梅尧看着常大柱的背影,念叨了一句:“这年头,新鲜事真多。杜先生哪是一般人能请得动的。”
西厢房里,杜谨老先生一手背后一手拿书,正踱着步,摇头晃脑地诵读经典。
这老人家真沉得住气,孙子要成亲,他还在这里闲得读书。
自从藏书阁被水冲了,虽然修缮好,为了安全方便起见,梅一剑让杜老爷子住在厢房,不用再上藏书阁了。
梅尧施礼:“恭喜先生,子城大哥要结婚了。你老快抱重孙了。”
杜谨放下书,淡定地笑了:“一切随缘。”
杜谨很喜欢梅尧,不仅是因为梅尧是梅一剑的儿子,更主要是,在众多书生中,梅尧是对传统文化深爱深信的,对师长也足够尊重。
两人交谈起来,放得开,毫无拘谨。
“先生,你不回家张罗一番吗?”
“子城自己可以搞,哪用得上我这老不中用的。”
“子城大哥娶的是谁家女子,一定是您精挑细选的吧?”
“选什么选,水到渠成之事。长丰书店卢老板嫁女,那才是精挑细选。”
梅尧想起来,母亲曾带着他去长丰书店,想把淑娟娶过来。
可是卢老板不给面子,看不上堂堂鹿鸣书院的梅公子,却把闺女嫁给一个练武之人。
“您是说,是卢老板先看上子城哥的,才有这门亲?”
“话不能这么说。”杜谨道,“当然,还是我们先找媒人去提亲,人家才答应的。”
“卢老板有眼光啊,子城哥有福气啊。”
“哼,卢老板,他可不仅是看上我孙子,他是看上我们家临街那三间老宅。”
梅尧不解:“此话怎讲?”
杜谨道:“卢老板早就想给他那长丰书店开分店,老百姓需要的东西他都想卖。
生意人,这也没错。他把女儿嫁给子城,我们那三间房正好可以用来开分店。
这样一来,城南有店,他自己经营,城北有店,女儿打理。这碧云镇的生意,还能跑得掉?”
梅尧说:“那,子城哥是什么意见?”
“子城那小子,就知道舞枪弄棒,男女之事,糊里糊涂。
淑娟姑娘好看,他就答应了,他哪里懂得过日子。
我看啊,他以后就是卢家的上门女婿喽。”
“那,您还不干涉干涉?”
“干涉啥,一切随缘。看他们的造化了。”
别人说杜老先生迂腐,可是老人家并不糊涂,圣贤之书没有白读,他看事情看得准,看得远。
老人家捍卫的是传统,乐意看到的是年轻人的朝气。
他能宽容的是年轻人犯错,他能放下的是世间的各种幸与不幸。
梅尧在家里躺了多日,似乎与外界隔了数百年。
现在,他最想见的是杜子城,他想听听杜子城真实的想法。
一旦心里有了要做的事,人的精气神自然而然就提起来。
梅尧信步走出书院,沿街往北,去了杜家的老宅。
这里同样是张灯结彩,老房虽然是旧了,可是用的是上等木料,看得出来,当年杜秀才的家境还不错。
打扫干净之后,贴上鲜红的对联,一下子有了喜气。
梅尧没有见到杜子城,只看到镇远武馆的一伙学徒在帮助打扫院落。
人流进进出出,吵吵嚷嚷。
梅尧向一个主事的打听,那人说杜子城上街买东西去了。
梅尧在那里等了一个时辰,也没见杜子城回来。他便回到书院。
……
夜里亥时,梅尧换上短褂,依约来到长丰书店旁边的一条巷子。
石潭早已在那里等候。
两人抬着一架竹梯来到淑娟的楼下。
屋里的灯是亮着的,石潭把梯子悄悄靠在窗下,轻轻地爬了上去。
梅尧站在下面用脚顶着梯子,一双警惕的眼睛不时四处张望,尽管漆黑一片。
石潭爬上去了,敲了几下窗子。
里面没人答应,他轻轻拉开窗子向里看了看,没有人。
他又上了两级梯阶,纵身跳进了屋里。
没过多久,石潭爬出来,下了梯子。
“淑娟不见了。”
梅尧觉得诧异:“怎么回事?你们不是约好的吗?”
石潭也是一脸茫然。
“是啊,约好的子时来救她的。”
“会不会去了她爹的房间?”
“有可能吧。那我们再等等。”
这时,楼上屋内传来卢老板的声音。
“淑娟,淑娟,开开门,爹有话跟你说。”